第84章 “做一场春日梦”

这一画舫的锦衣玉罗,娇妾美婢令在场围观众人都看傻了眼,偏偏霍斟蹙眉微恼,走到人群中间,将看傻了眼的晏醴一把拉到了彭员外面前。

只见他一脸的遗憾道:“无奈家有悍妻,实不能承您美意,不妨换作旁边那只小舟可好?”

众人目光望去,却见在华美大画舫的旁边还泊着一只小舟,窄而精巧的,只是刚才在灯火辉煌的大画舫对比下,大家一时都没注意到阴影里这只小舟。

晏醴闻言,美目圆瞪,用口型静言:“你干什么!”

彭员外闻霍斟言,却拍着肚子哈哈仰笑起来:“惧内亦是男儿美德!爱妻男儿才是有胸怀担当的真英雄,真不愧是我选中的才杰呐!既然如此,那便依你。”

霍斟抱拳道谢。

几乎是被霍斟的铁腕牵着走,晏醴依依不舍地望着那艘华丽的画舫和其上的仙女姊姊,终是被拉上了小舟。

小舟极窄,只能容纳两人对膝而坐,霍斟谢绝了船夫摆渡,离了岸,舟上便只有晏醴和霍斟两人了,自然而然需他二人共同持桨行舟。

虽不如大画舫的华美宽敞,小舟壁上的镂空雕花却很精致,顶上露天,抬头就是一片灿然熠熠的星空 。

晏醴努嘴道:“干嘛不要那艇画舫嘛?我还想看仙女儿给我抚曲跳舞呢!好好的美事,全被阿哥搅和了。”

霍斟冷笑道:“你若想看,改日我带你去瓦子里看个够!但今日,我不想看。”

他说的坚定,晏醴撇撇嘴,只略有局促地挪了挪位置。

霍斟刚才拉她坐下的位置正对着他的膝盖,此刻划起桨来便显得施展不开。于是,她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谁料?这小舟太小,承重也不稳,稍微一动便像要倾覆似的,舟身随水波剧烈地晃动。

霍斟拉住晏醴的胳膊,摁她坐下,这回直接坐在了他膝前,两人紧贴着。

晏醴瞥了一眼身前人,见他不动声色,遂不再挪动,由他在一波一波风浪中靠向自己。

余光中,霍斟却突然盯着自己,她转过身去与他对视片刻,什么也看不透,只有他眼中肆意流转的波澜。

半晌,他道:“方才说你是我家中悍妻,应承之辞罢了。”

晏醴巧笑着,略带调侃道:“即使是应承之辞,阿哥也不用说我彪悍吧!我这般温柔贤淑的女子,即便日后成亲,也定不会变成郎君眼中的母大虫。”

霍斟闻言,在她看不见的暗处强压着嘴角,憋着笑意道:“你倒想的长远!”

晏醴的神色却黯淡几分,抬头望向点点星辰:“身为女子,从出生起就被算计着将来出嫁水要泼到哪一户人家,嫁妆添多少合适,彩礼能收回多少本钱,生孩子怎么生个男胎,女子的一辈子却是被别人算计的一辈子。”

晏醴自小飘零,到底与那些闺阁女子不同,她只能自己替自己算,她也曾想过做这万般寻常女子中的一个,后来才发现那不是她想要的。

说到底,她是个野心勃勃的赌徒,赌上一辈子,誓要坐到最高处!至少向天下人证明,女子也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

她开始害怕死亡,因为还有好多没实现的愿望。她还没去看大海,如果有一天死掉,怎么能甘心!怎么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掉!

即使到死前回忆岁月长河流经的印记,希望留下了自己喜爱的鹅卵石。

“身为女子,遗憾了吗?”霍斟问。以这丫头的精明和狠劲,若是生作男子,定能建功立业,说不定能名留青史。

“不能改变的话,那就没什么值得遗憾的,只管去做。”

即使无力改变自己的宿命,至少能为天下的女子打破牢笼的一角,不是吗?

淮阳河上来来往往的皆是装饰各异的游船花舟,鳞次栉比,彰示着船主人的各异喜好。

霍斟轻笑,他的轮廓被花灯映照得影影绰绰,光漏打在他的侧脸上,像一朵夜晚盛开的昙花。

他道:“你今晚不太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让我看得更清楚。”

少女炯炯的眼睛闪着星光,怔怔地望向霍斟。霍斟的手不自觉的在身后攥起来,极力控制着此刻难以压抑的心慌。

寂静半晌,晏醴才收回视线,她打开了网兜的陶罐子,猛灌了一口酒,似乎鼓足了勇气,才开口道:“从此以后,让我跟着你,好不好?”

闻言,两人都怔愣住了。桨也浸在了水中,冷水丝丝缕缕渗进木色的纹理。

晏醴说:“我绝不背弃你。”

像听了个笑话,霍斟紧紧握住船桨,继续划着水波,淡淡道:“说话前要思虑清楚,能不能为你说过的话负责。”

晏醴又灌一口酒,呵出烧灼的酒气,面颊已经烧得红彤彤:“你过来。”晏醴微眯着眼睛,勾了勾手指。

霍斟无奈道:“你喝醉了。”

“你低下头啊!我都够不到你的耳朵。”晏醴此刻像只泼辣的小猫,打着滚撒娇。

腹内,眼前,皆是酒雾飘洒缭绕,渗进她的每一寸筋骨,她只觉浑身无力,昏昏沉沉间,一双嫩颊却胀得通红。

霍斟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这才放下桨,俯身向她低下了头。

耳朵贴近她嘴边,刹那间,霍斟似乎失去了其他一切的感觉,只能感受到她呼出的热气一股一股地涌进自己的耳朵里,打着转,挠痒痒。

那感觉,无比奇妙。仿佛只瞬间,他胸膛内的五脏六腑就被那股温暖的气体搅在一起,痒痒的,难受极了。

只听晏醴一字一句道:“我喜欢你。”

霍斟简直不敢相信这四个字,只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愣了大半晌,霍斟一把推开正交颈纠缠着的晏醴,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几乎是把她整个人提溜起来。

“你说什么……”

看着面前这张已经半睁着眼迷迷糊糊的小脸,霍斟深深蹙起的眉头缓缓抒平,轻叹了一声,露出个苦笑。

半晌,他将晏醴紧紧拥入怀中,少女的脸颊紧贴在他起伏有力的胸膛前,沉沉地睡着。

霍斟的眼睛里镶嵌了一颗碧玉,只有一丝瑕裂,似有棉絮缠绕缠绵,迷离而不可寻味。只抿着唇,牵起一线微不可察的弧度:“你没说话,我就当是了。”

他抚着晏醴的青丝,喃喃:“若你背弃我,怎么办?”

闻言,怀中的丫头骤然坐起,只是依旧闭着眼,她两指抵住脑袋,嘟囔着:“若我、若我背弃霍斟,我就……永失所爱、不得好死!”

霍斟被她这滑稽样子逗笑了,抬起手把她的另一根手指也掰出来,两指变作三指,笑道:“这样才是发誓。”

晏醴也咧开嘴痴痴笑起来,霍斟简直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醉了。

多年后,回想起滁州城花舟上她的灿笑,霍斟常常问自己,他明明白白地知道对面的女子不是月光狐,只是一只狠绝的小狼。

如果他能对她狠下心不让她跟着自己,之后发生的一切也许都将是另一种样貌?她和他的命运是不是都会不同了?

霍斟,你真是疯了。真是疯了才会相信她说的话。万般纠结扭成了一团解不开的乱麻,霍斟却突然什么都不想考虑,什么都不想在乎,心中升起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就放纵这一夜,就这一夜,什么都与他们没关系,他们只是淮阳河上的一叶扁舟。

他转过头,痛饮一口烈酒,刺辣辣的戳痛他麻痹的胸腔。

千杯不醉的晏醴也被这壶最劣等的浊酒上了脑,只喝了两大口便醉了,此刻眼前晕眩眩的,只看到光影流转,霍斟的身后出现了一只水浪化作的水怪,要将他扑倒吞噬了。

她纵起一双怒目,拱起小鼻子,怒对那团水怪,摆起了一往无前的气势道:“阿哥!我来保护你!”

她向前一扑,企图将水怪抱住。

果然,混沌的意识里,触觉并不明显,她却感知到她抱住了那东西,因为怀中的东西很重,散发着熟悉的木香。

怀中的那东西竟然又一反击,把她一整个压倒在小舟上,她依然咬牙死死抱着。

晏醴漾起一团笑道:“我抱住它了,它没法伤害你了,阿哥,嘿嘿。”

反观之,清醒的霍斟看到的却截然相反。他恍惚间看到晏醴朝他扑将过来,眼看两人就要齐齐掉入水中,他只得牢牢的抱紧她倒入舟底,正保持着一种尤其暧昧的姿势。

然而,搂住他腰的小丫头浑然不觉,以为自己抱住了水怪。

两人都红透了,不同的是,晏醴红在了脸蛋,而霍斟红在了耳根。

“水怪也有细腰啊!”

晏醴眯着眼发光,已然醉到透顶。

瞧着晏醴红成猴屁股似的脸,霍斟不由得笑了出来。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热的要透不过气来,一天的疲惫在这时才堪堪爬上来。他索性由着晏醴抱,也倒在了她身侧。

夜深了,淮阳河的灯火渐熄,画舫游船大半泊了岸,只有月亮高挂,幽幽的浮在水面上,泛起的涟漪为小舟指引前行的方向。

很安静,整个人间都静下来,他们泊到无人路经的河道正中,这世间似乎只有他们两人了,似一起沉入海底,沉寂又窒息。

对面的小丫头似在梦呓,他则压抑下胸口的强喘。

她看向他的眼神,迷离、朦胧。

他看向她的眼神,波澜、笃定。

虽然面前的人影只能看见大致的轮廓,很模糊的,不时缥缈着,仿佛要散去。她还是认出了他。

她开口道:“霍斟,对不起。”

朦胧的人影依旧安安静静的,听她说话,仿佛只是一个剪影。

她咽了哽咽,继续道:“你不知道的事有很多——比如,我是个骗子,我是个自私的,唯利是图的骗子,我是个坏蛋,我有很多事不得不瞒着你……”

还没说完,她发不出字,因为唇瓣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捂住。

耳边有悠长的回声,像梦中的呢喃,他说:“我都知道。”

他轻轻抚上她的鬓发,轻吻她的额头,他道,“我都知道。”

抱着的人很暖和,热腾腾的,困倦袭来,她沉沉睡去了,侧耳躺在他的臂上。

“你这个小骗子,撩拨完我,自己却睡去了。”

梦中的人没听见温柔的呢喃:“你说的,不要背弃我,一天,一刻,都不行。”

滁州城的冬日夜这样暖,小舟简而促狭,虽没喝到春日酒,却做了一场春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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