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这一番,晏醴禁锁着唇,眼角沉下来。
“如此说,晏思……我爹爹私豢军队之事为真。只是那时,以部曲之名吗?”她抬起眸,眼中凌光乍现。
“说是部曲,九层台看在皇后的面儿上也许了晏氏养部曲。但规模远超九层台恩赏的规制呐!”张如飞摊手蹙眉。
“我虽不知思源兄供养这么一支庞大的军队所图为何,还是帮了他这一回,只当报恩,却没想到……没想到……实是你父亲无福呐……”
“无福?”晏醴冷哼,“我瞧伯父心宽体胖,倒是个会享福的。”
张如飞面色微变。
“贤侄,我所知的只有这些,至于晏氏的真相,你自己考量。我会尽快想办法把你送出京城,你就安分……”
话还未尽就被她打断。
“我未知真相,不出天京!”
这话说的坚决,不容张仲飞劝说。
“小孩子家家,怎还死倔如牛?好好活着才要紧!”
“伯父无须担心我,我如今很安全,倒是伯父,近日要当心些,助我查明真相才是。”
话中威胁的意味满溢出来,此刻已达到了目的,也不再费心力装可怜。
张如飞竟完全看不出这是刚才那个泪眼婆娑的可怜孤女,心中一颤,怒火欲燃。
一个小丫头竟敢威胁于他,亏他刚才还念她可怜,可一想到晏思源,又将怒火好不容易强压下去。
此刻与晏氏扯上关系可不是什么好事。若是她乱说些什么……
“我会时常来拜会伯父的。伯父,保重!”
扔下一句就扬袖而去。留下张如飞在帐中气的直跺脚。
“不识好心!都落魄成小叫花子了,还是大小姐做派。”一支徽豪崩然折断,一团墨迹在奏帛上晕开。
此刻的张如飞并不知,隔墙有耳。
霍斟早已潜入相邻的张如飞副将营中,将他二人的对话听了个完全。
霍斟与晏醴提着送来时的篓子一同归家,看大门的士兵牵着一只大黄狗,黑珍珠般的两个眼珠子滴溜溜转着,艳羡地看着二人没入夕阳的背影。
守门士兵直道:“副尉大人好福气!”
他二人的气氛却是冷的能冻出一座冰山。
刚刚吵过一架的两人都不愿先主动破冰,无言走了半路。
晏醴攥紧了拳,唇角微动,先开口。
“阿哥,私探军营是我错了,可我对你所言句句属实,方才已向你证明了,你可愿信我了?”
她已经把姿态放得极低,满怀期待地望向霍斟。
此刻,她似一只漂泊无依的孤叶,深一面是赌对的庆幸,浅一面是对身旁人的无奈。
她总是这样骗他,赌他的信任,若不信了,就退一步,赌他的对自己的漠视。
幸好她赌赢了这一局,不然无论是在霍斟这还是张如飞那,都只有死路一条。
这是一场生死局,非生即死。
“信不信原不在我,而在你,是否值得我信。”
霍斟不曾偏头看她一眼,径直走着,幽深如潭的眸子里倒映出远方青翠的重峦,染上了晦暗的墨色。
“那阿哥觉得,张如飞可信吗?”晏醴扭头望他,反问。
“不予置否。”霍斟道。
“我看,他话里七分真,两分假。”晏醴轻笑。
“还有一分呢?”
“还有一分,他把自己那份藏起来了。”晏醴道。
霍斟这才看向她:“你觉得,晏家一事,他也有份?”
“你看他肉松肚圆的松垮样子,若是真如他所说,在金陵又忙着公务,又真为金陵军组建训导尽了心,还能乐得如此自在?”她道,“张如飞不过四品,比阿哥你也没高几等,可你看他营帐里豪奢如斯,便知他并不全靠俸禄过活。如他所说,在金陵任职时应该常常出没金陵军中,晏氏出了事,竟然丝毫没连累到他!”
“你这话里带刺,是嫌我官位低微又不营私,穷困潦倒了?”
霍斟突然俯下身,阴影将她的身形都笼罩住。
“怎么会?阿哥……阿哥是秉正廉洁的好官儿!怎可与他相比?”她脚步微向后退一步,“而且,我相信,终有一日,阿哥定能问鼎琼金殿,做这天下的主宰!”
一语凝滞,久久寂静。
“哈哈哈哈……”爽朗笑声响彻田野,他移开身体,回到晏醴身侧,自顾自走着,“奉承话不必说,我也没这个心思。我这辈子,只求纵横沙场,埋骨青山,也便罢了。”
“你才不到加冠,看生看死都壮烈才是,怎的如此悲凉?”晏醴歪头望向他频点的长睫。
霍斟抿了抿唇,终开口:“别人不懂,你还不懂吗?”
“什么?”
“晏氏屠门那夜,看到那么多人横死在你面前,你却什么都做不了不是吗!”他眼中有血光绽开,晏醴凝视他的眼睛,里面有濒死嘶喊、鬼魂游荡,“我也是。战场上死不其数,知己、战友、百姓,一个个死在我面前,我什么都做不了!”
“形势比人强,我以为你懂。”他停驻,直直望着晏醴。
晏醴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似乎他身上的冰层终于化开一点,破出个丑陋的疤。
“罢了,怎么与你说这些……”他眸色黯下来,扭头,径直往前走。
刹那,腰间一团暖绒绒紧贴上来,霍斟一惊!
下意识拔刀,那团暖和的毛茸茸却绕过他的腰,环住他的腹,逐渐向上攀爬,直到胸腹间,紧紧搂住。
“你做什么?松开。”霍斟嗔目。
“原来是这样……”身后那声音轻轻柔柔,穿透他的胸腔,喉头浮起棉絮,“如果世道不公,就杀奸佞;如果乱世浑浊,就建新朝;如果……如果阿哥心死,那我把我的心掏出来,双手奉给你!”
“你疯了……”
“没有,我很认真。”她松开手,转到他身前,顾盼生辉,“只要我下定决心,就一定能做到,从来如此。”
晏醴拉起霍斟的手,他有些怔然,头一次没有甩开她的手。
他们向着夕阳走,从落日余晖走到漫天星辰,悠悠晃晃走回家。
“许是她又在唱戏了。”他看着身前人昂首阔步,腹诽。
却有那么一瞬间,一股暖流在胸中升腾起来,与身体里的礁石对撞,掀起一阵巨大的海浪,浪花也串起铜金色的铃铛,叮当叮当的摇摆。
他拂去这杂音,于是想着,或许是大戏开幕的震场。
牵着手的少年和少女却各怀心思。
“还要在这演多久的戏!”晏醴腹诽。
如果张如飞说的大部为真,那么晏思源确实私豢军队,而九层台也是因为这个才对晏家毫不留情。
只是,九层台是如何知道这支私军的存在?
是他做的吗?那个蒙面人。
他曾应允帮她达成夙愿,她传出晏思源囤粮溢价的证据后更是留信让自己躲在晏府,他会来找她,但她在晏府的密道里躲了三日都没见有人,直至被官兵发现充数流放。
这几天,想来流放队伍走远,对她的通缉令应该已经撤了。
幸好,她打听到这几日晏府的戒严就该解了,她必须回去找一找那人的线索了。
天地无言,万籁有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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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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