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代表,您……”右手半握成拳,盖在其上已显现一小块画面的A4纸上,我只感到手足无措,双眼始终不敢正视眼前的男人。
“谢总,我是来赔罪的。”他用平静的语音重申了一遍。
假意收拾桌面,我终于将“素描三件套”一股脑塞回了抽屉里。
“谢总?”
“哦、哦……我在听。”我稍感局促地扶了扶额。
他似乎顿了顿。我用余光瞥见男人的身影正在向我的办公桌靠近。
“或许——我们现在可以谈谈吗?”他用右手中间三指轻叩靠近桌沿的地方,“但我看您现在好像很忙。”
“没事。”我又将旁边的笔记本电脑挪过来扣上,强笑着摇了摇头,“您要不……还是先找个地方坐?”
“嗯。”
他的步调很轻,但此时我的心跳声还不足以将其掩盖住,故而我还能通过听音判断他已经去了客用沙发那边。
气氛获得了真正的沉寂——就在刚刚的某一瞬。
“关于今早这件事,还希望您……”我再继续组织着语言,期望思索出一个妥当的句式。
他没有任何回复,明摆着在等我把后半句撂出来。
双手又不自觉的交握,我让掌侧贴着桌面,两个大拇指互相揉搓着:“还希望您不要再执着于道歉了。”
空气又沉默了好一阵。
我斗胆抬头偷偷瞟了他一眼,发现他正直身坐在沙发上,目光微侧而若有所思,于是又不禁庆幸自己没同他对上视线。
“好吧,看来您已经知道了啊。”他轻轻叹了口气,脊背微屈,双膝稍稍分开,下臂横过来,手掌贴着两侧的大腿,“总之,是展某冒犯了。”
总觉得氛围从刚刚某一刻开始就变得有些奇怪——或许从他方才踏进这扇门起,便已然带给了我这种感觉。
“这没关系。”我先客套了一下,随即轻轻扭动腰身,许转椅逆时针旋过大约45度角,以稍稍背向他,“如果展代表没有别的事要谈,那就……”
“请先离开,后续我会想办法处理的。”这原本是我已悬在嘴边的话,可未得脱口,便被他拦腰斩断了。
“不,我还有问题想问谢总。”
压根儿未给予我错愕的余地,他的问题便立即被抛了出来:
“您之前认识我的助手,我是说——Joan小姐吗?”
这一次,我似乎违背了礼貌的基本原则。大概是由于觉察到他已离开沙发,迈步到我身后不远的地方吧。因为我感到那股不浓不淡的咖啡味正在浮动。
“啊哦……是的。”
“那么,您和她曾经是、是什么关系呢?”
“就是……很亲密的朋友吧,或许可以说是——死党?”
“哈哈,”他的笑声里掠过一丝漫不经心,同时似乎也让人听出些许作态一般的意味,“这说明人世确实太小了。”
“是啊。”隐约窥探到了他感叹中的意味,但我仍未多言,只是点头应和。
浓淡参半的气息悬停在我的周身,我好像觉得不出多时,整个人就会被它们包围、俘虏并贯穿。视线横过玻璃幕墙,他漫无目的地飘荡在白云蓝天掩映的城市图景中。
“对吧,这世间太小了,”重新感慨了一次,他的语气多了几分似乎伴生着怨怅的旷达,“小到曾让我遗憾、惆怅了好几年的人,现在,又回到我身边了。”
心跳,骤然间漏掉一拍。
我以为自己可以完全不在意他此时的言辞,但这简直可以说是完全意义上的“自欺欺人”。
明明从方才到现在,他的一字一句,甚至呼吸和停顿,几乎无不入了我的耳。
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难道现在要把话题转向某个人吗?那让他感到遗憾、惆怅了好几年的人,是谁呢?或者说,这世界上真实存在着这么一个人吗?
“怎么说?”我耸了耸鼻子,试探着问道。
明明我早就该知道,让我一瞬间抛开对他的忧心和好奇,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呼——”他再度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令我察觉到他的气息还在身侧,“怎么说呢,正如谢总您也有一个故人,他,对我而言……也是十分重要的人。”
嗯,十分……十分重要的人。
“他年纪……可能跟你差不多大了吧?他倒也像您一样,是个有气度的沉稳的人。至于我们分开,那大概有**年了。”说着说着,他的语调又逐渐柔和下来。
对,跟我差不多年纪,沉、沉稳的人,**年前、前和他分开的。
嘶……
“之前我们因故不得不住在一起,在生活上他很照顾我,但是由于我对他,唔,对他多少有些心理依赖,”此时他的语速时快时慢,仿佛说话间也在经历着小幅度的情绪波动,“所以……它偶尔会显示出对我的反感,可我总觉得他不会真心讨厌我……”
好吧,住在一起,照顾,依赖,反感……
依据他的描述,我的脑海中此时已几乎构建出那些“旧事”的始末,可刚刚他话语的末尾那半句……
我好像已经了解他想要表达的东西了——当然,如果这不是神经质的臆想作乱的结果的话。
是的,我正在强装镇定,在他面前,我亦只能如此。
“谢总,”他忽然中止了新话题,转而又开始唤我,“您还在听吗?”
“在,在的。”微微偏头,我正好将他的大半个身子置于余光里,但依旧没有正视他的面庞。
我不愿通过他脸上的神情来揣测他的内心,因为这压根儿没必要——反正“烂人”这个记号,肯定是早早便被我刻入过他的心里的。
“哦,哈哈,”说不清为何,他忽又尬笑起来,“见您一直不看我,我还以为……”
心弦紧接着猛绷了一下,给人造成一种模糊的滞塞感。
他真的刺到我了。
难道是故意反弹琵琶的吗?那为何每一言每一句,都像在揭露我曾经的罪状呢?想到这里,我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
“总之,怪我那时没有好好珍惜他,连心里话都没来得及向他吐露,就……”
“展代表……”
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嗯?”
“您不是说要跟我谈谈?”
“对啊,我们现在不是在谈话吗?”
“可您……”我皱了皱眉,忽而只觉眼边有些发烫,喉咙不自然间紧了,“为什么一直在讲故事?”
如若当真要谈事,那为何会全然绕开那天在咖啡馆的话题?他此刻内心究竟是何想法,我不敢更不能随意揣测。
“难道是我……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吗?”
我偶然瞥见了他的嘴唇,话音刚落,又似启欲启。
我和他之间,今日与以往,旧账是万万翻不得的。事已至此,我想或许也只能试着转移话题了。
我站起来,解锁手机,象征性地瞥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微侧身子反驳道:“当然不是,只是因为……我该出去巡查了。”
一语终了,我便打算将手机揣回兜里,不料还未等对方回话,手机却不识趣地响起了电话铃声。
伴随着扬声器里飘出的灵动的钢琴乐音,我特地避开身边不远处投来的视线,发现来电提示页上赫然映着一个“爸”字。
“喂,爸,您有什么事吗?”电话一接通,我便立即重整情绪,极力表现出人子以及总经理应有的样子。
“你替我问一下,重岁那边的展代表什么时候有空,我想跟他单独来一次面谈。”通话被我调成私听,父亲那严肃而庄重的语音在我耳际盘旋。
这话来得丝毫没有迟疑,简直坚决到不容打断和商量。
“知道了,爸。”我的语气霎时软了下去。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完全就是疯了!
还能怎么样?莫非要让他顶着重岁高级代表的身份,私下会见年松那位已退居二线的董事长,然后上演一幕“大型认亲现场”?
所以,又该让谁来解释这八年来发生的种种?谁该为八年前他的失踪,以及我和他之间愈发扑朔迷离的关系作注?
我现在心里乱透了。可在他面前,我仍不得不强装镇定地望望透明的玻璃幕墙。
“谢董,”到底是趁我没了下一步反应,他竟直接跨步到我近旁来了,“您安好啊?”
听见电话那边传来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父亲的疑惑被勾起:“您是……”
我随即把手机递给了身旁的他。
不紧不慢地接过手机,“商业微笑”再度挂上他的双颊:“我是您要找的人,我姓展。”
“哦,您就是展代表?”曾掌管公司大权多年的父亲,也开始圆滑地客套起来,“就是那位远近闻名、年轻有为的展代表?”
“哈哈,您过奖了,我们这些小辈,怎么能跟您这样的巨擘比肩呢?”他略显尴尬地笑笑,而后又转将目光投向我,笑意变得温和了几分,“况且……在年轻有为这方面,令郎或许比展某更出色。”
电话那边顿了顿,又道:“客套的话就先说到这里吧。展代表既已明白了我的意思,那么,您最近何时有空呢?”
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他一字一顿地答道:“展某……最近日程排得比较满,过段时间可能会去一趟外地,如果谢董觉得还可行,要不……我们晚些日子?”
“没问题,那就到时候再联系了。”
“好。”
“滴——滴——滴——滴——”
“见面”的事情暂且说通,通话便戛然而止了,我甚至还来不及弄清是谁挂断了电话,手机便已完璧归赵了。
“谢总,我好像还没有令尊的私人联系方式,麻烦一下?”
“没事。”
动动手指的事情而已。
我将父亲私人账号的名片发给了他。
“谢总?”
“嗯?”
“您……好像不希望我和谢董见面,对吧?”
面对我的依然是“商业微笑”,而那笑意间却已经有了温柔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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