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小太子困得不行,又碍于扶灵必须得强打精神,戚卓容便小声给他讲故事,讲着讲着,小太子终究还是支撑不住,一头栽倒了下去。
戚卓容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脑袋,从身后抽了一只软枕给他垫着,又从车凳底下的箱笼里翻了条小薄被出来给他盖上。见他确实睡着了,她便去翻他案头的书,除了佛经,还有几册文集,她随手捞过来看了两页,就发觉不对。合上书看看封面,确实是《某某居士集》不错,可打开内页第一段:“开宝中,有神降于凤翔府俚民张守真事,自称玄天大圣玉帝辅臣……”*
戚卓容换了一本《某某诗稿》,打开一瞧:“张训者,吴太/祖之将校也。口大,时人谓之张大口……”*
戚卓容又取了一本《某某乐府》,果不其然,里面赫然印的是:“湖州妙喜村民相二十,素狡狯,为一乡之害……”*
戚卓容:“……”
她看了一眼身旁睡得正熟的太子殿下,心情复杂。原来他平时就是这么读书的,面子上是经史子集,里头全是志怪奇谈!还敢带出门,胆子可真不小。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小太子醒了。
戚卓容服侍他吃了几块冷食,又帮他净面。案上的灯烛尚未燃尽,戚卓容在替他揩脸上的睡痕,他的眼珠却一直往边上瞟。终于,他忍不住道:“我想起来,那天晚上你跟我说,若是在密不透风的地方点亮火烛,人就会被活活闷死。”
戚卓容:“是呀。”
“你还跟我说,用罩子罩住燃烧的火烛,火烛过一会儿就会熄灭。”小太子期待地望着她。
戚卓容看他的表情,恍然:“殿下想试试?”
小太子不住地点头。
戚卓容笑道:“这有何难,咱们玩点儿更有意思的。”
案上的灯烛为了避免打翻以及蜡油滴落污染,外面是罩了一层敞口的琉璃底罩的。她把蜡烛从罩子里取出来,放入吃空的食盒内,很快融化的蜡油就将蜡烛与食盒焊在了一起。戚卓容又拎起茶壶往食盒里倒水,直到没过了蜡烛一个指节的长度。
“这是在做什么?”小太子疑惑道。
“殿下马上就知道了。”
她将空置了的琉璃底罩倒扣在食盒上,茶水封住了它的敞口,蜡烛便在那罩子里静静地燃烧。
小太子睁大眼睛看了一会儿,就见那蜡烛尖的火苗越来越小,不由喜道:“真的哎!它快要熄灭了!”
戚卓容微笑:“殿下不妨再仔细看看。”
“看什么,这蜡烛熄得好快……咦!”他叫了一声,借着渐亮的天光,能清楚地看到那琉璃罩子里的水面竟然在缓缓上升,已然没过蜡烛两个指节的长度了。
小太子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景,不由大为惊奇,拉着戚卓容又给他表演了一遍。
“好玩!好玩!”小太子忍不住拍掌,“从来没人给我看过这个!”
戚卓容收拾着道具,答道:“这都是民间戏法里常见的把戏,殿下在宫里,自然是见不到的。”
小太子瘪了瘪嘴,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不过,”戚卓容慢条斯理地补充,“奴婢还有很多好玩的,今后可以慢慢表演给殿下看。”
小太子这才又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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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皇宫已经是两日后的事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帝驾崩,所有人都在马不停蹄地催着小太子登基。小太子每天几乎刚起床就被皇后的人叫走,直到快睡觉的时候才回到东宫。戚卓容还是新人,被刘钧安排着做些打下手的活,只有晚上替小太子守夜的时候,才能问上一句:“殿下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小太子累得不轻,只能含混地说:“学登基大典的礼仪……”然后就睡着了。
帝王的冕服戚卓容也有幸见了一眼,只能说,虽然身量小了,但分量依旧实在,真怕再穿下去殿下就长不高了。
登基那日,即将成为太后的皇后,带着即将成为新帝的太子踏过长长台阶。戚卓容随其他宫人一起搬离了东宫,在属于天子的英极宫里,等候着本朝最年幼的帝王归来。
礼乐喧天,百官山呼。
史书将记载,天照二十五年夏,天照帝崩,太子裴祯元继位,太后陈氏垂帘听政。
新帝登基后主要有两件大事,第一,葬先帝入帝陵,第二,大赦天下。不过这两件事都并不需要小皇帝来操心。
第一天早朝结束,就见小皇帝一边打呵欠,一边迈进了门槛。
刘钧是陪着他一起上早朝的,此刻跟在他后头道:“陛下可要歇息?”
小皇帝点点头,眼角都有点泛泪。登基前前后后把他折腾了个半死,早朝更是得寅时就起,他现在再不补觉,魂就要丢了。
早已候在一边的戚卓容立刻服侍他更衣,看着他躺进被窝后,再替他放下了帷帐遮光。
陛下要休息,宫人们便都退了出去,只留了门口两个小太监守门。
戚卓容跟在刘钧身后进了英极宫的角房。
刘钧是单独住一屋的,他一扭头,便看着戚卓容笑道:“你跟着咱家做什么?”
戚卓容立刻关上了房门,走到桌边,提壶倒茶,看着刘钧懒洋洋坐在黄花梨六角椅上,捧了茶杯跪下:“义父,请用茶。”
刘钧没有接,摇着摇扇但笑不语。
“义父,前几日宫中琐事繁多,您也劳累,因此卓容不曾来跟您见礼,是想有一个更庄重的机会,还望义父万莫怪罪。这茶是卓容掐着点亲自泡好的,现下喝温度正好。”戚卓容笑道,“义父刚从早朝下来,用了这杯茶,正好解解乏。”
见刘钧仍不动作,戚卓容想了想道:“义父莫不是在生气?可是因为先前回京之时陛下留我在车上守夜?义父,那您可就冤枉卓容了,卓容和陛下在一起,可是陪他做了不少事呢。”
刘钧:“说来听听。”
“卓容给他变了一些民间戏法,陛下很感兴趣,说是等回了宫中自己也要试试。”
刘钧:“既然陛下想要,那需要什么材料,你便去差人准备。”
“是。”戚卓容又道,“我还瞧见陛下带的几本书,外壳是经史子集,里头却是志怪传奇。”
刘钧抬了抬眉毛:“这没什么奇怪的。陛下年纪还小,爱看这些也是情理之中,连娘娘都疼爱陛下,假作没看见,那咱们做奴婢的还有什么可多管的呢?”
戚卓容应道:“卓容明白了。”
“不错,是个仔细的孩子。”刘钧终于接了她的茶,呷了一口,“你刚到陛下身边,若再遇到什么问题,都可来找义父。”
“多谢义父指点。”戚卓容从袖中摸出一只拳头大小的木盒,“卓容在宫中无依无靠,如今能得义父提拔赏识,实在是卓容之幸。特备薄礼,以敬义父。”
刘钧打开看了一眼,一盒黄灿灿的金叶子。
他合上盒子,和蔼笑道:“你才入宫多久,是哪里来的?”
戚卓容诚实道:“陛下赏的。”
“好孩子。”刘钧拍了拍她的肩,“跟着义父,多做多学,义父不会亏待了你的。”
戚卓容:“谢义父!”
刘钧这几日也是操劳不已,现下急需休息,戚卓容告退后,回到正殿门口,对其中一个守门的小太监道:“这里我来守着,你去御膳房传话,让备好绿豆汤和脆青梅,陛下醒来要吃的。”
小太监得令下去了,戚卓容便站在门口发呆。
她住的那耳室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人,一股子味道散不干净,得折点草木花来熏一熏。
还有布料,她还得找机会暗示陛下,比起金银来,最好给她赏赐点实用的布料,宫人的布匹用量都是固定的,她有银子也买不了。她哪里想到这次出来见了趟哥哥就再也回不去了,好在她通常为了行走江湖方便,都是穿着裹胸以男装示人,这次也不例外。只恨身上只有一件裹胸,来回穿,反复穿,出汗了也不敢脱,在行宫和回京路上的那几日只敢偷偷地拎起衣领,把水往里面泼,安慰自己是把衣服和澡一起洗了。
到了这皇宫里头,总算靠着陛下有了自己单独的一间耳室,虽然很小,比不上刘钧那么大,但能处理一下私事,已经让戚卓容很是满足。她白日里穿着裹胸,夜里悄悄洗了,晾在屋内,夏日干得快,早上起来就又可以穿了。只是这样一来,夜里胸前空荡荡睡不安稳,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她也得赶紧再缝出几件。
她漫无边际地想着心事,站了足有一个时辰,也不见里头传唤。她轻声对旁边的小太监道:“我进去瞧瞧陛下。”
小太监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待戚卓容进去后又再次关上。
戚卓容无声无息地走到床边,撩开帷帐,见小皇帝呼吸平稳,确实是睡得正香,不是被下了什么毒给毒死,也不是连轴转了几天猝死,这才放下心来。
她的未来全系在他身上,他可不能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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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头提到的志怪传奇分别节选自《括异志》《江淮异人录》《睽车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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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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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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