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从秦永舟被救出的那一刻开始，许胤的一举一动就都在“神”的监视之下了。
要在秦永舟身上动些手脚并不难，更何况只是监控他的位置、声音和画面，毕竟神教可是已经攻克了隐身难题的存在。
宏伟的大殿中，金黄色的圆环重重叠叠，像是倒作一圈的多米诺骨牌。
神屏退了周围服侍的教徒，只剩下一位身形高大的晖使站在他的身旁。
“他杀了这么多人，该不该给他点教训呢？”似只是神闲心时的自问自答，“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把地下室的炸药引爆，让老鼠们一个也出不来。”
寂静中，他竟然意外地等来了身旁人的回应，“这样会死更多人。”
神忍不住地开始发笑，连额头上的太阳石都跟着晃动起来，半晌，他才停下来看着身旁的晖使，眼尾上挑，充满了意味不明的情绪。
“怎么，师兄心疼了？”
对方显然不吃这一招，依然神情自若，冷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他无关的观点：“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不好玩。”
神盯着他，一寸一寸地阅过对方的表情，最终停留在那张单薄的嘴唇上。
“行吧，那就不玩了。”神吩咐旁边的人，“关闭地下室的所有通道，召集全部人来广场，我要一个一个地查。”
他留许胤到现在就是为了引出更多间谍。没有人会允许自己的地盘有其他星球的暗探，他只需要那些对自己绝对忠诚的信徒。
许胤并不知道“神”的算盘，他只知道穿过这条走廊他们就能抵达后门。
是光！从外面透进来的光！快、再快……就差最后一段路。他已经能够看见出口的轮廓了！
“糟了！”秦永舟大喊道：“那扇门正在关闭！”
前方，一扇巨大的金属门慢慢地开始闭合，门帘底部的金属部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它的表面闪烁着微弱的灯光，在昏暗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出。
“娄月！快！”许胤转身一把拉住娄月的小臂，用力牵着她跑。
出口关闭的的速度并不慢，但是好在他们没剩多少路程了。娄月也知道事态的紧急，从心底顿时鼓起一股劲儿来，用尽全身的力量往前奔跑。
时间在这一刻被反复拉长，他们低着头从门下经过，心情比跑马拉松到达终点还要激动，身体的疲惫在此时变得不值一提。
太好了，他们出来了！
还没来得及庆祝，许胤的余光瞥到了身后的画面——
“闪开！”许胤下意识地朝秦永舟的方向一推，“嗖”地一声，一道激光从他们之间的缝隙中破空而过。
愤怒、惊惧、后怕等情绪瞬间占满了许胤的大脑，如果他没有推开秦永舟，那这道激光已经在秦永舟身上穿了个大洞。
冷汗爬满了他的后背，他这才真正意识到，死亡是一件顷刻间发生的事。
秦永舟被许胤一推，成功避开了致命的一击。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一推，怀中的精微在混乱中滚落下来，径直滑回他们来时的方向。
“精微！”秦永舟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
在这短短的一秒里，精微已经从金属门下方滑过，就像一个神智未开的孩童，顺着掉下来的方向渐行渐远。
千钧一发之际，秦永舟猛的一跃，用尽全身力气朝精微扑去。他的脑海中什么也没想，他的眼睛里满是精微的身影，他的后背紧贴着穿过下落的金属门。一米、半米、一厘米……
他的手指终于重新碰到了精微，这团小小的圆球被他用两只手紧紧握着，冰冷、沉寂，却又让他感觉到无比的温暖和生机勃勃。
他要让精微回到地球，哪怕是再一次付出自己的生命。
是的，他又做了同样的选择。七年前，他接了调查神教的任务，发现了精微的存在。为了带走精微，他被卷入战火之中，最终星舰被敌人的粒子炮粉碎。幸而最后一刻他怀中的精微破碎虚空，将他救了下来。
只是这一次，他的怀里没有精微了。
“接着！”
秦永舟大吼一声，双手重重抬起，然后用尽毕生的力气将精微掷了出去。
“咚！”最后一秒，大门紧紧落地，扬起周围的烟尘迷蒙了眼。
烟尘之后，是一颗快速滚来的圆球，它骨碌碌地滚动，在地面留下一道轨迹。
“咔嗒。”它缓缓停在了一双鞋前，透明的外壳下黑色雾气和战斗靴紧紧相接，看起来还颇为搭配。
然而，它并没有被人捡起来，战斗靴从精微头顶掠过，几个大跨步跑到金属门面前。
许胤拍打着厚重的金属门，嘴里一遍遍吼道：“爸！”
他没想到秦永舟会扑到门那边去救精微，他觉得秦永舟真是疯了，就算他们这次没有带走精微，但只要人活着出去了，就还能再找机会啊。
严实的大门残酷地挡在他们之间，阻断了许胤急切的视线，他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能重复呼唤着秦永舟的名字，如同每一个忠实的信徒，在绝望之际呼唤□□讳，恳求得到任何一点回音。
然而，他等来的不是秦永舟的回应，而是一道炽热凶狠的激光打在金属门上，迅速扩散开的热度烫得他抽回了手。
当人意识到有可能发生的事，想象就会如同没有天敌的藤蔓，在脑海中抑制不住地生长。
许胤顿时感到一阵耳鸣，像一根根针般刺痛着神经。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痛苦，只觉得心脏都被人狠狠撕开，感受不到它的跳动。
“不——”
他不相信秦永舟就这么轻易的死去，但门那方的寂静足以证实一切。秦永舟不会不回应他。
时空渐渐抽离，作为地球的本源，精微的眼睛本就不受任何限制。她听见极为悲痛的呼唤，还有怀抱中熟悉的温暖感觉。
尽管虚弱到无法动弹，但她还是强迫自己打开感知。
出乎意料的，她感受到的不再是无尽的痛苦。
她看见一个人在哭，这个人她好像是见过的，但他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这么悲痛？
她不懂。再看看吧。
透过一道若有若无的门，她看见了一个背影。
鸿蒙初开，宇宙间诞生一团朦胧的意志。
她不知道是谁赋予她的使命，她稍稍一用力，一根绿绿的嫩芽出现在微不足道的一角，这颗圆球状的星体上诞生了一种名为“生命”的东西。
千万年来皆是如此。
她为什么会存在？是宇宙意志的安排吗？她似乎没有思考的能力，她只能按照着某种既定的路线。她看着所有的生物演变、进化；她看见第一个人类利用工具捕猎；她看见自己设立的规则被人类用数字的方式解读出来……
是什么时候感受到悲恸的呢？
不是在人类过度开发导致生态失衡的时候，也不是在人类收拾背包决定离开她的时候。
她记得好像有一个人，他在人类无法承受的温度面前把自己护在身下；他用惊奇的眼光打量着她打造的世界；他会同她闲聊，尽管一开始她没有回应。
但她记得，她会永远记得，他说：
“我以后就叫你——精微。”
原来是他。
可是为什么……他的胸口上有一个洞。
一个狰狞的、血肉模糊的大洞，贯穿整个躯体。
她突然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她知道人类将这种知觉命名为难受。可是好像不一样，为什么会比之前还要疼？
她以为身体被一份份切开就已经是最痛苦的存在了。
好痛，连灵魂都在嘶鸣，那个哭着的人类也是这样觉得的吗？可惜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安慰他了。
那个人依然跪在那里，双臂无力地下垂着，他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睛，似乎在透过时空看着什么，溢满了无法言喻的感情。
他是不是知道我在看他？精微在心底问着自己。
一阵风拂过，吹落他鬓角的一缕白发，他似乎是感知到了风中的疑问，会心一笑。
“晚安。”
他唇齿轻启，笑意浅浅，像花瓣包着娇嫩的花蕊，诉说着最缱绻的爱意。
睡一觉吧，醒来，就全都忘了。
不，她记起来了。
他收集清晨最香甜的露水放在我的身前，他和着百灵鸟的声音为我歌唱，他用木枝在土地上摹画每一株花草，而当夜晚来临之时，他总是对我说起这两个字——
晚安。
原来……他是个坏人。他明明能够看到我，却不回答我的疑问，他明明灿烂的笑着，却让我这么痛苦。
可是他对我说了晚安，那我是不是也要像以前那样回答他？
好吧，那就——
“祝你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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