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纳按响了汉克家的门铃,屏息等待着。
没有回应。
他叫了声“汉克”,又按下门铃,铃声比上一次长,在一片寂静中听起来十分刺耳。
相扑听到动静,跑到门口来激动地挠着门。
看来汉克不在家,康纳忽然感到一丝恐惧,他希望汉克是去上班了,而不是像他第一次来这里找他时,因为醉酒不省人事,或者更糟……
康纳掏出钥匙打开大门,顾不上扑过来亲热的相扑,快步在客厅、餐厅、卧室里转了一圈,没有汉克的影子,他这才松了口气。在次卧里,康纳看到床上歪倒的几摞纸质书,还有翻转着趴在床上的史迪仔,他顿时紧张起来,史迪仔后背的拉链敞开着,他藏在里面的记忆棒和左轮手枪都不见了,而乱七八糟的书堆里,还躺着个空了一半的子弹盒。
康纳伸手拿起史迪仔,釱制脉搏调节器速率时快时慢,处理器仿佛突然出了故障,说什么也无法重构那天的场景,汉克如何发现了史迪仔里的左轮,如何把子弹推进空着的弹仓,如何举起枪……他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汉克没事,康纳在心里不断重复,汉克没事,相扑也好好的,它的毛发打理得整整齐齐,甚至散发着香波的气味,家里虽然谈不上整洁,但远超汉克以前独居的标准,这一点雷加的评价很不准确,即便他不在,汉克和相扑也生活得很好。
康纳犹豫着要不要给汉克打电话,汉克大概正在警局上班,他可以电话告诉汉克自己在家里等他,或者马上就去找他。可某种不合逻辑的执拗牵扯着康纳,不够,仅仅听到汉克的声音还不够,他要见到汉克,面对面,看着他的眼睛,告诉汉克他回来了,完好无损。
他还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汉克,就像车祸发生之前他承诺的那样,百分之百,再也没有谎言。
康纳出门前把相扑抚摸了一通,大狗很享受地躺在地上露出肚皮,嘴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康纳忍不住微笑:“我也想你了,相扑。”
底特律警察局完全不是康纳印象中的样子,前台空无一人,门禁敞开着,没有警卫来检查许可证,走进办公区域,竟然也空空荡荡。
“有人吗?”康纳的声音不大,却荡出了层层叠叠的回音,看来不止是办公区空着,整个警局都没什么人了。
“谁?”没想到竟然有人应声,茶水间里紧跟着探出一个胖乎乎的矮个子男人来,手里还端着一杯咖啡,是本,他认出了康纳,高兴地叫道:“啊,康纳!老天爷啊,我可真没想到!”本随即想起米勒告诉他的,笑容顿时僵住,康纳为了救汉克在底特律河里报废,不可能再回来了,也许,这只是个同型号?
“是我,本,你好。”康纳快步走过去,没心思寒暄,直奔主题地问道,“汉克呢?”
本挠了挠头:“汉克执外勤去了,市民撤离就剩最后几天,哪里都缺人手。讲道理,连这的警察都快跑光了,福勒更是早就远走高飞了,我要不是……”
康纳没耐心地打断他:“汉克现在在哪里?”
“呃,三个撤离点中的一个吧,需要我打电话问一下吗?”本犹豫着,他很想问问康纳怎么突然间回来了,但对方显然顾不上他,匆匆道了声谢,就扭头跑了出去。
市民撤离,怪不得街上都没什么人,康纳开车直奔撤离点中的西区公车站,远远就看到乌泱泱的人群堵在车站外,路边停满了被人丢弃的车辆,本就水泄不通的路口更是雪上加霜。
康纳远远把车停下,费了些功夫才挤进人群,警卫全都荷枪实弹,查验每个人的身份证件,也不知在防备什么。总算挤到了第一道关卡,康纳大声问那个查验身份的警卫:“请问汉克·安德森副队长在哪里?”
警卫语调平平:“我不认识什么汉克·安德森,你要通过就把证件拿出来,不过就赶紧回去。”
康纳又说:“汉克是警察局的副队长,有人告诉我他在撤离点执勤,你能帮忙查问一下他在这里吗?我找他有急事。”
“你觉得在这的其他人没急事吗?孩子,要么回警局等着,要不给他打电话,真是的。”警卫不耐烦地摆摆手,提高嗓门,“下一个!”
后面排队的是个拖家带口的男人,一手捏着证件,另一只手按住康纳的肩膀把他往外推:“让开,让开!”康纳只好退开,原路逆着人群挤了回去,招来了不少白眼和咒骂。
第二个撤离点在韦恩郡机场,康纳把车开得飞快,车载音响里,大卫·鲍伊大声唱着“没什么能让我们长相厮守”,康纳跟着哼了几句,心里漫无边际地思考着,那个警卫说得对,他该给汉克打个电话,不然就算找对了撤离点,也很有可能在拥挤的人群中错过他。
但不知为何,康纳就是无法拨出那个号码。
市民撤离倒计时六天,六天后,底特律570万市民将全数撤离底特律,汉克也是其中之一。
康纳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当这个消息兜头砸向他时,他仍然如同第一次知道时那样浑身难受,釱液在血管里缓慢爬行着,留下强酸腐蚀般的痕迹,这也许就是人类说的疼痛。何必呢?康纳在心里嘲笑自己,底特律将成为仿生人之城,无论对于仿生人还是对于人类历史,都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重大事件,可对于康纳来说,这仍是无可避免的分离,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汉克。
即将重逢的喜悦一点点凉下去,康纳能感觉得到,如果不是釱制脉搏调节器仍在运转,那些蓝色的液体一定会在他的血管里冷却、结冰。主系统计算着不同的路径,每一条都那么丑陋,当然,他可以对汉克坦白所有,但那之后呢?让汉克背负着这样的坦白踏上离开的路吗?还是假装无事发生,微笑着接受汉克慷慨赠送的房屋?
“我们会成为英雄,哪怕只有一天。”大卫·鲍伊反复唱着同一句歌词,每重复一次就更凄凉一些。
康纳任由渗出的乙二醇溶液流过脸颊,滴在衣领上,最后蒸发在空气中。
这很好,那些没用的液体早就该清空了,接下来的六天里,他最不需要的就是眼泪。
康纳最后在大使桥撤离点找到了汉克,他早该猜到的。
汉克拒绝全副武装,只在头上顶了个头盔,康纳看到他时,他正晃动手里的荧光警棍,掀开面罩冲一辆试图闯关的卡车大声嚷嚷:“停车!喂!快停车!你他妈不知道刹车在哪儿吗?油门左边那个,不长眼的傻帽!”
卡车被逼停,司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探出头来跟汉克对骂,词汇之丰富让人忍不住感慨此人只当个卡车司机实属屈才,汉克把面罩往下一拉,声音有了内置麦克风加持,立刻把对方压了下去:“闭上你的臭嘴,秃头瘪三,不想被吊销驾照就老实点!把凭证拿出来!赶快!”
过关卡车向来是货多人少,卡车司机连轴转了几天,个顶个暴躁如雷,巴不得找活人呛上几句嘴,汉克也算是正中下怀,棋逢对手,他检查过凭证无误,骂骂咧咧地放车通行,一回头间,却恍然在底特律河对岸的大使桥公园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后面跟上的卡车猛按喇叭,才把汉克唤回神来,司机伸长胳膊把证件递给他,一边不耐烦地喊:“下班了再看江景,少耽误老子出车。”
“滚你妈蛋!”汉克一把夺过凭证,反手塞给旁边的年轻辅警,“老子这就下班。”说完把头盔一摘,丢给对方一句:“我去去就回。”用最快的速度跑下桥,朝公园飞奔而去。
康纳站在长椅对面的护栏前,看着汉克一路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在几步外停下。
“风景不错,嗯?”康纳微笑,他注视着汉克,注视着那双蓝色的眼睛,比最晴朗的天空还蓝得澄澈,还有他的头发、他的皱纹、他早就该刮的胡子,每一寸都不放过。
他的汉克。
“你……”汉克扶着膝盖喘了几口气,“你把我要说的话抢了,小子。”他看着康纳,绝对错不了,跟卡姆斯基家里那个混蛋比较一下,他一眼就能看出区别,站在眼前的是他的康纳,汉克本以为他死在了底特律河岸,先是灵魂,后是躯体——这条该死的河一定被女巫诅咒过——但好在上帝保佑,他还是回来了,他的康纳回来了。
“哈哈,过来!”汉克上前几步,勾着康纳的肩膀把他拉过来,用力抱了抱,“好小子,我就知道你留着一手呐。”
康纳回抱汉克,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几乎舍不得放手,他把下巴埋在汉克的肩膀上,嘟囔着说:“我先去了警局,听本说你在撤离点执勤,我运气还不错,在第三个点找到你了。”
“一共就三个撤离点!比你那可怜的运气只多一个字,你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汉克松手放开康纳,把上衣和裤子口袋挨个摸过去,手机果然不知道被他扔到哪里去了,只好尴尬地捋了把头发,“算了,是我太马虎,我还以为……”他清清嗓子,好让声音听起来自然些,“卡姆斯基还说要第一时间通知我,科学家果然都言而无信。”
康纳回答:“卡姆斯基不在,我没等他回来就出来找你了。”
汉克笑了笑,趁寂静在两人中间弥漫开之前追问:“所以天才科学家把你治好了?”
康纳点点头:“完好如初。”
“看来他除了夸夸其谈之外到底还有点用。”汉克努力压着声音里的情绪,下意识想掏出烟来点上,又忍住了,“我还得回去执勤,等中午,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康纳应了一声,又说:“我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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