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医署,随后策马去一趟禁军京营,这才是今日的重点。
他想去沙场很久了。
大昭虽如今有重文轻武的势头,但因着先后被痛打过几回,军备仍是在竭力壮大,以御内外之敌。
按理说,几十万禁军便是踏平鞑族也是有可能的,可惜前几朝总有奸臣弄权,一个死太监都能把皇帝骗去北征,最后胡乱指挥致使圣上被俘,五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成了昭朝史上的一笔耻辱。
后来重臣守国门,以命抗鞑虏,百般艰险为大昭抢回一条命来。
京营旧时分三大营,分别是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
五军乃是五军都督府分统,三千为骑兵数万,神机则掌管鸟铳火炮等,各司其职。
土木堡之变后,三大营被改制为十团营,到了前朝,又改成十二团营。
十二团营各有分司,真要做个乘法,得有百来号不同分司。
冯穆早早收到锦衣卫的信报,带着心腹一同迎圣,领他进去视察一二。
皇帝身着飞鱼服,自然就打着亲友拜访的名义,并不声张。
见着了大舅子,柳承炎顺手给了一封信。
“润心在宫里过得很好,不用担心。”
冯穆难得收到妹妹的亲笔手书,神色恭谨地谢过恩才接,仔细收进了怀里。
沙场不比宫城,甚至还弥漫着一股火石的气息。
数万兵士正在操戈演练,远处还能听见天雷霹雳般的轰隆声。
“鸟铳操练起来工序繁杂,所以要五日一小练,十日一大练,免得真上了前线,闹出炸膛闷炮之类的笑话。”
柳承炎站在城垛高处,从西向东鸟瞰过去,摇了摇头。
“十二团营太过繁琐,还是简化成三大营方便管理。”
冯穆早有此意,即刻应了旨:“臣这就去办。”
“现在最得势的是什么兵器?”
“是火器。”冯穆正色道:“三眼铳、老铜铳、鸟铳、十眼铳,还有好些个图纸正在试样,都是东南将士递呈上来的良品。”
“寻常弓箭能刺穿铠甲,但有火器在,便是土堡都能一炮轰开!”
他有幸遇见明君,还多一重妹妹的婚事增加君臣亲近,心中壮志像是也能有所施展,整个人都显得精神起来。
柳承炎看在眼里,转身问道。
“前些日子张平不是被抄了家,查出来上千两黄金白银?”
程潮忙不迭接话:“不止这个数,便是把他家里秘藏的金器银碗给熔了,也值数万两银子。”
“好,五成归国库,五成归兵部。”柳承炎垂眸颔首:“朕有意收复北方数州,国之重器当悉心铸造。”
“只是……”
“只是什么?”
冯穆面露苦色。
“当下兵部与其说是缺银子,更缺铜。”
柳承炎还未与翁奕为碰面,此刻正巡视着军营,突然明白过来。
他没想到许多事都会汇集在一起。
“铜铸的枪炮,和铁铸的有什么区别?”
“铜延展性更好,而且不容易生锈,填药量也更多。”冯穆叹道:“现在兵营实在调不来铜,新画好的图纸也只能先用铁铸了试试火力。”
巧了,户部愁的也是这件事。
先前宝钞贬值,四成原因也是因为铜钱被鞑族撤退时抢掠太多。
——铜锅铜铃铜锣都被一概卷走了,现在全国上下哪里还有多的铜!
若说开山垦矿,前头十几朝早已试尽法子,南北矿脉找了个遍。
柳承炎沉吟许久。
“朕来想办法。”
他还不信这个邪了。
再回宫里,乾清宫沉寂一片,能听见外头的布谷鸟叫。
翁奕为拿着文书过来面圣时,察觉里头气氛不对,跟陈毫一挑眉毛。
后者忙不迭道:“陛下是心情不好……晚膳都没进多少。”
“那可糟了,”翁奕为笑道:“我这回来也是报忧不报喜,万岁若是把我轰出来,还求陈公公接住我的屁股。”
“哪里哪里,太傅说笑了。”
他迈步进去,里面烛火都熄了几盏。
少年皇帝坐在昏暗的龙椅里,独自揉着眉心。
“陛下,”翁奕为照例行了个礼:“《大昭统银律》已修至末尾,仍数十条律令事关江山,终得由陛下定夺。”
“放在案上。”
柳承炎坐起来了一些,声音里透着疲惫。
“老师,我有两件事想了许久,还请您赐教。”
“陛下请讲。”
“一是,广开海路经商往来既然是个万贯入库的好事,先祖为何屡下禁令?”
“二是,天下无铜久矣,可有什么办法?”
他有时候很能明白冯穆和白睦序的一分默然。
想要以身报国,壮大江山。
但碰见难缠的问题,再有雄心也使不出力来。
南北矿源他已经悉数查了,确实诸省矿脉都勘探诸多,采不抵用。
百姓一贯两贯的铜钱要使,兵营里铜炮铜枪一样要造。
说是铜,用量一大,有时候比银子还来得稀缺。
至于开港通商,宋时使得,为何如今使不得?
太//祖爷爷文韬武略,前头也有好几任先祖韬略过人,可都下了海禁,不再复现永乐巨船之奇景。
为什么?
翁奕为终于笑起来。
“原来陛下在烦忧此事。”
“如果臣说,这两事的答案,是同一个谜底呢?”
“怎么可能?”柳承炎奇道:“老师切莫这时候说笑。”
“真不是说笑。”
翁奕为接了御赐的纸笔,落腕运笔,力透纸背。
“万事皆如江流,终是要同归一处。”
“陛下请看。”
他落笔展纸,陈毫忙不迭掌灯明堂。
光芒乍现,映亮二字。
『日本』
柳承炎瞳孔略缩,久久没有出声。
症结竟在这里。
日本乃是一处番国名,因蛮夷混乱,世人常称东瀛。
汉时那儿只得了个倭国的名号,到了唐时那儿的圣德太子致信给隋炀帝,称“日出处太子致日落处太子”,后来才由遣唐使更名为日本,偏安一隅。
他听人提过,但也只是略有印象,没法把这两者关联上。
翁奕为反而深鞠一躬,道此事白首辅更为了解,还劳请传他一回。
皇帝登即允诺。
“快去请白首辅来。”
陈毫跑去首辅府里,白首辅正在泡脚。
太监急得不行:“皇上有国务要事请您相商,快些动身吧!”
白首辅心疼那一盆刚打的热水:“我这脚刚放进去……就一盏茶,来人,给陈公公看茶!”
陈毫哪里喝得下,紧等慢等这祖宗泡完了脚,快马加鞭地把人送去了乾清宫。
谁想到另一边灯火亮堂,皇帝终是宽解了烦忧,在和翁太傅一同用夜宵。
白首辅一翻袖子:“皇上好雅兴,也不等臣来!”
陈毫:“……”
乳酪茶同栗子饼一同上了,白首辅一手捂着胡子一手捏饼,不紧不慢把毕生所知一一讲了出来。
“翁太傅断症无虞,臣愿详解一二。”
当初开国时海贸昌荣,自然是大赚过好些年,还有过名臣郑和几下西洋的美谈。
可后来海禁再三加严,原因无非是倭寇二字。
倭寇这个存在,就跟耗子一般烦人。
东南还有海盗勾连着沆瀣一气,坑害了不少海商。
过海经商本来就是把命搭出去的买卖,就算套利无数赚着了金银,一个巨浪拍过来可能连收尸都难。
无独有偶,倭寇神出鬼没掳掠抢劫,甚至还会上岸放火抢掠,性质极其恶劣。
按史官的记录,那叫‘其来如奔狼,其去如惊鸟’。
太//祖刚建国那会儿一度下令,让福建浙江濒海九卫造六百余艘海舟抵御倭寇,可官船浩荡缓慢,倭舟来去轻快。
拿屠龙刀砍老鼠,刀再好也砍不着。
商船几经劫掠,丰厚利润尽归倭寇所有,几番反复之后倭寇更众,祸患扩张自数港海岸,民众苦不堪言。
老皇帝秉持的是养兵千万不费民一钱,碰着这么麻烦的事索性一禁了之。
原话禁的可不是官船海贸,而是‘......今两广、浙江、福建愚民无知,往往交通外番私贸货物,故禁之。’
里头的外番,说的就是这自称日本的岛国里迭出不穷的海老鼠。
柳承炎听到这里,突然想起来前些日子看过的户部账簿,隐隐记起来了什么。
“等一下。”
他打断了白首辅的叙述,努力回忆前头账目的寥寥数语。
“日本……有铜?”
白首辅捋须长笑。
“正是。”
海禁防的是倭寇出没,海船载的亦是自倭国来的铜石。
大昭与倭国通商数年,早就做熟了买卖。
如今倭国还有涨价居奇的势头,要钱时可没有所谓的敬重。
想来也是飘了。
两件事还真就碰在一起,像个天大的笑话。
柳承炎并不熟番邦之事,多亏有首辅前朝便操持政务数十年,今天刚好悉心讨教。
“这个倭国的王,便不惧大昭威势,对匪寇之事默许多年?”
白首辅与翁太傅相视一眼,一块儿摇头。
“哪儿来的什么王。”
听外使说,倭国现在乱得好比春秋战国一般。
只不过前朝的春秋有奇才辈出,多壮歌血志之史。
那海岛里的割据争斗,也不过是数万人乱打一气罢了。
便是这样乱,才有民不聊生,落草为寇,四处抢掠。
国不当国,君不复君,自海内祸患至海外,百年了仍未太平。
一面抢掠福建浙江的良民,一面还买卖铜矿要与官船做生意,贪婪下作不过如此!
柳承炎并非善类,也绝没有被人抢了还同人和气谈事的道理。
他听到这里,才散出冷意,似笑非笑道:“大国行事端方,自然不能同鼠辈一般龌龊。”
白首辅深深俯首:“正是。”
“那昭告藩国自理政乱,时限三月,也是仁德所在。”
翁太傅忍笑拱手:“陛下圣明。”
这一封诏书,便是送到倭国手里,也没有个所谓的君主能率众接下。
甚好,甚好。
三月之后,他不介意踏平屿岛,去寇留矿。
这亦是皇恩浩荡,还番臣真正太平。
如此一举,方称得一声天子。
做饭削到手了,实在写不动一万字,明天继续加油_(:з」∠)_
----------------
0.宸妃相关非杜撰。
1.鹊桥补子:用于七夕节(七月初七)。《万历野获编》云:“七夕,暑退凉至,自是一年佳候。至于曝衣穿针、鹊桥牛女,所不论也。宋世,禁中以金银摩睺罗为玩具,分赐大臣。今内廷虽尚设乞巧山子,兵仗局进乞巧针,至宫嫔辈则皆衣鹊桥补服,而外廷侍从不及拜赐矣。”民间传说七月七日这天,牛郎(牵牛星)和织女(织女星)在鹊桥相会,补子的图案就表现了这一场景。
2.......今两广、浙江、福建愚民无知,往往交通外番私贸货物,故禁之。”——《明太祖实录·卷二零五》所以明太祖在洪武年间打击“倭寇”之时,几乎都是以“被动防御”为主,但是问题就在于“倭夷鼠伏海岛,因风之便,以肆侵掠,其来如奔狼,其去若惊鸟。来或莫知,去不易捕”。——《明太祖实录·卷七十八》
虽然明太祖还曾专门下诏让“浙江、福建濒海九卫造海舟六百六十艘,以御倭寇”①,但受限于“倭舟甚小,一入里海,大福、海苍不能入”②的原因,难免就会有些漏网之鱼继续对沿海一带的明朝商人、渔民等船只大为劫掠。——《明太祖实录·卷七十五》①、《明史·兵四》②
而这些商船被劫掠的那些“物资”都哪里去了?毫无疑问,定然是成了维持“倭寇”生存的必要物资,如此一来,岂不就变相的成了明朝打击倭寇的阻碍吗,那明太祖能愿意吗?自然是不愿意的。故而从客观意义上来讲,明太祖此举反而还对打击“倭寇”有着一定的积极意义。
3.二不尚书范景文-【明末财政陷入困难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铜的匮乏问题在明代末期尤为突出,大量的火器制造和补充需要铜,货币同样需要,商品经济发展下对货币的需求量更多。中国传统观念里的滇铜大开发是在清代,明末云南处于前线,而且产铜量不如清中期,明代也无外来大量铜的来源,清人用来解决铜荒来源大头是日本。
而在明末,中国和日本处于战争——潜在战争状态,日本接连进攻了中国的附属国试图建立自己的“天下华夷”,丰臣时代是朝鲜大家都很熟悉,德川时代则是琉球。
清从顺治年就开始派船去日本买铜,康熙基本都仰仗洋铜,即便三藩之后重新控制云南,到雍正进口铜依旧占国内用铜的六成以上。清没有两次倭寇之乱和朝鲜琉球的历史包袱,自然无所畏惧,即便铜船船主在日本被百般刁难,乃至日本公开索要中国情报都毫不在意。
日本人呵斥清人的官办铜船负责人如同奴隶——“商人蠖行鼠伏,媚词泉涌,自同奴隶”,为了有交换获取铜货的机会以防满人苛责,清代洋船官商互相勾结,向日本人偷运军械盔甲器械,传播造船技术,找人渡海完成日本人要求的阵法教习,乃至清朝的武举前往日本教习弓箭,而这在明代是不可想象也是无法做到的。明末的连续战争加重了上述恶性循环,最终导致经济崩溃,当时黄金尚未进入中国的货币流通领域,而与白银货币相互匹配另一个铜钱体系直接在崇祯后期干脆崩解了。
----------------------------
是的,皇帝要去派人干掉织田信长:)
给老婆们小企鹅们小海豹们递栗子乳饼和白烧河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第 23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