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太阳还没升起来,湖畔各处便有鬼魅般的探子无声无息地出现,马蹄均是包了油布,踏在地上半点声音都没有。
没有火光,在月下靠肉眼根本看不见他们的样子。
这里的野草常常高至腰际,稍微蹲一下白天都能藏住,夜里更是彻底与背景融为一体,骑着马高出一身仍然隐秘。
军里不少人吃过侦查的亏,这次北猎时特意带了数十条精细训过的猎犬。
汉人和蒙人身上的气味截然不同。
汉人吃牛羊少,不常喝酥油茶,还时常沐浴焚香,气味很淡。
鞑子习惯了粗野行径,狗鼻子远远地就能闻出来,深夜里厉声狂吠叫个不停。
哨兵报了几回,营里看着已经火光熄了大半,其实每次都只轮两成兵将入睡,其他人警惕守着。
三位将军合计之后,定了对应阵型,连夜安排火炮枪铳就位。
弹药硝石全都一一清查是否受潮,还备下惊马用的焰火弹,以防他们从各个角度突然出击。
哈喇慎几十年前统一了南蒙古七部,现在势力庞大,兵马累计近十万。
如果他们不管不顾尽数强压过来,这边胜算并不算多。
哪怕两方都在急急筹谋,竭力争取更多时间,最后一条乌塞河也已经被彻底堵掉,断了他们的最后一条路。
鞑子恐怕早已在连夜调兵集结了。
商将军特意按住斥候,不许他们查探敌方位置,避免自己这边暴露更多。
午时未到,前方传来战报。
近五万鞑子出现在东北二十里外,马上就要到了。
“只有不到五万?”冯征虏并不相信:“俺答汗这个人心思深沉,不像他爷爷擅长掠袭巧夺,出兵数量总是很稳。”
“咱们这次也才三万余人,”商将军面露忧色:“未必能打得过。”
“能打,但是一定要卡住时机。”柳承炎站在沙盘前,伸手摆了个锡偶,声音刻意放慢:“今日刮的是西南风,明日可就不一定了。”
西南风,对鞑子正好是逆风。
逆风,代表箭矢更难瞄准,射程和杀伤力都大大削弱。
他们正缺这么一场好风。
商将军闻声出营探了一下风向,回来时脸上似喜似忧。
“敌方肯定也意识到这件事,会想法子拖延时机。”
“他们有水源补给的话,便能拖能等,可问题是,他们有吗?”
这便是需要猜的地方了。
柳承炎皱眉一刻,突然露了笑容。
“我们来抢先手。”
“先手?”冯征虏看向皇婿,像是猜到了什么:“火攻?”
“正是,我们行动缓慢,真要全军出击定然落了劣势,”柳承炎正色道:“但倘若火攻,今日顺风且天干物燥,便是天赐的好时机!”
果真如将帅所料,鞑子在十里外放慢速度,故意分散开来,不贸然出击,像是在等什么。
等一场顺风,等时机,等可以抢到胜势的机会。
僵持之际,竟有哨兵公然快马奔向他们,像是不顾死活!
前哨弓兵登时扬起长弓,准备等到他们奔至射程范围内就将其射杀。
在看清这些不速之客的同时,弓兵变了脸色。
“阿勒呼!!(火)”
哨兵手执数尺长的特制油火把,手中一晃如同挽了个枪花,烈火登时熊熊地燃了起来!
秋燥草干,不同于春日里的湿润难燃,此刻一烧便是一大片!
而且哨兵并非只有此地几人,犹如多方射箭一般沿着风向点燃野火,率先发动了攻势!
哪怕出动的只有十几个哨兵,但顺风一吹,小火苗便登时扬成烈焰,眼看着就要席卷这一片土地!
初时只有一抹,鼓风刮过便成了一丛,再从一丛变作滚地龙,速度快到骑马都不一定能逃掉。
鞑子原本还算灵活机动,没想到对方出手更快,甚至不等他们互相试探几个回合,上来直接痛下杀手。
俺答汗此刻本还隐在远处瞭望思策,看见火光点点时大骂一声,号令全军避火出击!
来不及等别的时候了,此刻若是不绕火向前,越是后退越要被烧得一干二净!
这绝不像从前的风格,昭朝军队从前根本没有这般的狠辣心思,到底是怎么回事?!
俺答汗这些年早早在汉人京中埋下眼线钉子,时刻提防着动静变化,也大概知道那个不着边际的皇帝掉进水里淹死了,临时换了个弟弟过来当皇帝。
可这才刚刚一年,那汉人怕是连帝位都没有坐稳,怎么就敢带着兵过来挑事?!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根据他们军师的推断,汉人军队不过四五万左右,以前二十多万都被杀个落花流水,之后再也不敢贸然招惹成吉思汗的子孙,今日又是在发什么疯?!
骑兵大多训练有素,招呼着辎重马队避开火势另行旁路。
汉人不纵火,夏日里草原上也有过起风自燃的事,他们早就操练过。
可这火像是听人指挥一般,被东南风吹成包抄之事,眼看着就刮到几路辎重马队的身上!
粮草登时起火到熊熊爆燃不说,马匹被滚烫马鞍惊到尖啸乱踏不止,极力挣脱掉身后的负重。
五万蒙古大军里已有四五股混乱的队伍,而且眼下愈演愈烈,闹得不可收拾。
他们缺水,他们没有水,马就是想跳进河里都没有用,附近都是草,就地打滚只会越烧越大!
俺答汗暴喝一声,前锋部队直接杀了过去。
先救乌塞河,把泥石打开!
伴随军令号角之声,两万多骑兵似密密麻麻地蚊阵般杀向乌塞河与海子的衔接处。
也就在此时,神机营左右现身,摘下身上炮间覆着的草皮藤条,露出真身来。
“一炮鸣!”
两排火//炮骤然爆响出声,将弹丸裹挟着烈火一同射向敌军!
人字形冲刺的骑兵直接两侧被轰散,惊马慌不择路阵势也随之变化,变成了毫无章法的‘尖’字型。
第一炮阵被有条不紊地推至后方,另作填充添补,二枪阵立刻补缺,齐刷刷地露出黑洞洞的枪口。
“二炮鸣!”
此刻战鼓如风中欢歌,骑兵枪兵从容现身,只负责剿灭两侧奔散的队伍。
最前方新一轮炮弹已经做好准备,拦在乌塞河的堵石前二度炮轰。
便如同雷霆咆哮,天神震怒,要震破所有人与马的耳朵鼓膜!
汉军数十年前就在操练阵型,其实早有大胜的资质。
奈何君不明将不才,庸臣卖弄奸臣作乱,才输了一场一场又一场,耻辱到成了个笑话!
如今新君亲自祈福烧香,名将执刀阵前,就连烈风大火都承了天意,哪里还有不胜的道理!
汉人众兵近处的早已用棉花填了耳朵,偏侧骑兵也早就封了马耳,前后旗号鼓号各为照应,处处有条不紊。
但鞑子的马先前已经见到火就慌了神,此刻四处有炸响轰动,更是不听使唤,马刺夹出血来都要竭力回撤,根本不听骑兵的指挥!
俺答汗已经杀红了眼,被炮轰到落了马都要一骨碌翻身爬起来继续杀。
他像是彻底不顾性命一般,手执双刀咬牙狠战,强行靠着身躯向前杀出一道血路来。
首领如此疯魔,后面的人连声高呼着跟着往上冲,也都统统不要命了。
此时此刻,其余两条河也陆续陷入交战中。
不仅有首领带兵,副统领各自也早就接了计策,在主力交锋时极力夺下另外两条河的指挥权。
三条路线全都陷入胶着混战中,一时间根本分不出上下。
柳承炎在主战场那里被溅的一身是血,突然看见了俺答汗已身开道,脸色一沉扬马跑回商将军面前。
“你女儿在哪里?”
商将军翻手砍死一个偷袭的鞑子,惊道:“她出事了?”
“不,我在问她在哪里。”
商将军没想到他们打过照面,一时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还是指了方向:“那个箭塔,你看见了吗。”
柳承炎顾不上更多,一挥马鞭冲了过去。
商启香此刻正站在箭塔之上,身后背着两个箭筒,面沉似水。
陆续有敌军发现了她的位置,就连箭塔的防护层都被射满了弓矢。
她凭借极好的目力在高处飞箭点杀,呼吸强行控制着三长一短,箭无虚发。
就在此刻,柳承炎奔马而来,大喝一声。
“你跳下来,就现在!”
她射完两箭才看到他,在霹雳声中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跟着吼了回去。
“你说什么!?”
柳承炎打了个手势,反手一指远处。
商启香在军营厮混多年,立刻懂了他的意思,不作任何犹豫地自高处跳了下来。
青骢马嘶鸣一声扬蹄而起,恰好协助主人接住了落下来的人。
商启香反身翻到他的身后。
“去哪?”
“杀俺答汗。”
柳承炎策马极快,一调方向狂奔不止,声音又沉又冷。
“你记住,他竖着六绺马鞭,脖挂骨环,还穿着绿——”
商启香突然瞳孔缩小,扬弓高举暴喝一声。
“跳!”
男人击马而跃,视野骤然抬升,利箭破空而发!
——正中俺答汗的脖颈,贯穿而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第 30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