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着心底里翻涌出来的种种念头，语焉不详地试探道：“我这个年纪，若不是因为前年太后的丧期，也确实该成婚了。”
“你这是担心，新主子会苛待你吗？”
“不是！”挽竹脱口而出地否定着，可听穆玄烽这么一说，他更难过了，眼泪终于忍不住流出来，却又不想被穆玄烽看到，于是索性翻过身去，背对着穆玄烽。
“不是？那是因为什么？”穆玄烽从身后搂住了挽竹，继续逼问着：“是不想让我成婚吗？”
挽竹又想要否认，但到底抵抗不了自己想法，挣扎了片刻后终于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真不想让我成婚？”穆玄烽觉得自己离挽竹的心意越来越近，他将人抱得更紧：“跟什么人都不行吗？”
挽竹这会简直觉得自己疯了，居然敢反对皇子的婚事，可也许是因为穆玄烽的怀抱实在太过温暖，他还是吐露了心声：“是……”
说完就把自己深深地埋进了被子里。
穆玄烽看着小太监这架势，生怕他将自己闷死，也不敢再戏弄他，只是将人从被子里挖了出来：“好了，放心吧，这婚事成不了的。”
“你家殿下还不想成亲。”
“成不了？”挽竹听后愣住了，脑子里一时间转不过来，呆呆地问道：“指婚还能成不了吗？”
穆玄烽被他这样子逗笑了，想着前几日宫外暗线给他传回的消息，帮小太监擦拭着脸上的泪痕，：“真要到了父皇指婚那步，确实成不了也难了。”
“但若是根本到不了那步呢？”
挽竹听着更是糊涂了，泛红的眼睛注视着穆玄烽：“怎么到不了那步，现在……宫里已经都传开了呀。”
“放心吧，你家殿下说到不了就到不了，”穆玄烽也不想挽竹多想，伸手将他又往自己怀里按按：“你是相信那几个小宫女，还是相信你家殿下。”
“当然是相信殿下了。”对于这个问题，挽竹当然没有犹豫的回答着。
“这就对了，所以放心吧，我不会成婚的。”穆玄烽又一次跟挽竹承诺道。
挽竹今夜知道了太多的消息，这会小脑袋里晕晕的，但还是本能地相信了穆玄烽的话。
不过许久之后，他才反应过来：“殿下，我没事了，你快回自己床上去睡吧。”
穆玄烽现在抱着挽竹正舒服呢，哪里肯回自己的孤枕冷榻，于是不讲道理得将挽竹抱得更紧：“我不去，你这里挤挤暖和。”
挽竹被他抱得手足无措，但还是觉得穆玄烽堂堂皇子，跟自己挤在这么张小榻上不像回事，还想劝说：“殿下，您还是回去吧……”
可穆玄烽只将自己的头，埋在挽竹的肩上，霸道又无赖地说道：“别说话，我可是要睡了。”
“吵醒了我，明早可要罚你。”
挽竹听他这么说，只好闭上了嘴巴，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在穆玄烽的怀抱中，跟他一起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宫中的流言声里，大庆终于迎来了隆旭二十二年的重阳朝宴。
虽是深秋萧瑟，用于举行宴会的春英殿中却温暖如春。
雕梁画栋间，一盏盏坠着红穗子的琉璃宫灯，照应着金碧辉煌的殿堂，就连地上描金的地砖也散发着熠熠光华。
穿着簇新宫装的宫人们，整齐有序地鱼贯而入，手中或是捧着酒器，或是端着菜肴，在开宴前做着最后的准备。
大庆民风开放，并不死守男女大防，故而三品以上的朝臣，都带着家中亲眷，已经聚集在外殿，虽说是在大内重地，也免不了相互见礼的熙攘声。
之前已经向着小太监保证过，但为了安挽竹的心，穆玄烽这次将他带在了身边，一同去赴宴。
作为本朝的皇长子，即便私下再有传言，他一出现还是占据了众人的目光，朝臣们纷纷前来行礼攀谈。
穆玄烽拿出了皇家的气度威仪，进退得当却又带着天潢贵胄与生俱来的气质，令朝臣们越发恭敬。
但他如今也不想与朝臣表面上过多结交，毕竟他的好父皇正值壮年，还有心思去猜忌。
于是，在这外殿停留了不多时候，穆玄烽便寻了个理由，向着内殿中去了。
可不想这一来，却见着了个他着实不愿见的人。
“皇兄今日倒是来得早，可也是来赶着喝这春英殿的酒？”二皇子穆玄琅边走，边向着穆玄烽行礼，嘴边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还是说，等不及要听那喜讯了？”
穆玄烽心中暗道一声蠢货，还未十拿九稳的事，都敢挂在嘴边招显。可面上还是带着一贯深藏不露的笑容：“二弟说得是，今年江南丰收，我确实等不及要与父皇一起，听那喜讯了。”
穆玄琅一时间有些摸不透穆玄烽这会装什么傻，不过想着马上朝宴开始，韦贵妃在皇帝面前将穆玄烽的婚事一提，这事也就板上钉钉了。
任他怎么折腾，都不可能翻出什么风浪来，于是就暂且按下心思。
挽竹垂着头跟在穆玄烽的身后，听着这两位皇子的对话。自从九岁那年，第一次入文华馆被人，被人陷害连累了他家殿下后，挽竹在宫中除永隆殿外处处小心，对着韦贵妃还有她所处的那两位皇子，更是堤防得很。
“走吧，不用理他。”穆玄烽稍一侧目，看向身边的挽竹，压低了声音提醒着，将人带到了他的位子边。
没多久，大太监那尖细又高昂的声音，便自大殿门口传来，仿若穿透整座宫殿：“圣上驾到——”
殿中原本的攀谈私语声立刻停止了，众位皇室、朝臣纷纷垂首恭立于两侧，随着帝王入殿，跪地叩首而拜：“恭迎陛下——”
此时身着明黄九龙袍的隆旭帝，已在宫人们的簇拥下，携韦贵妃登临御座。
皇帝虽然还不到五十，但因年轻争夺帝位时受过伤，这些年来龙体一直算不得康健，帝王的肃穆威严中透着难掩的虚浮。
反而是他身边的韦贵妃，没有封后却独掌后宫多年，此刻在殿中灯火下，显得越发娇丽。
“众爱卿平身。”皇帝连日来被北地的军情所扰，今日难得露出了个宽和的笑容：“既是朝宴，也不必拘礼，快快入席吧。”
“谢圣上。”穆玄烽随着众位大臣一同起身，抬眸时却正对上坐在高处的韦贵妃，对方恰好也在看他。
他的视线不躲不避，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冷笑，看得那韦贵妃心中微颤，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
穆玄烽就是知道了她要皇帝赐婚的消息又如何，到时候圣旨一下，他还能抗命不成。
想到这里，韦贵妃也镇定了下来，向着皇帝举杯轻笑：“重阳朝宴，臣妾率后宫，先敬陛下一杯。”
隆绪帝也对着她笑笑，最近的操劳疲惫似乎也由此放松，与韦贵妃对饮。
宴会由此正式开始，殿中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户部趁着皇帝兴致正浓，抓紧时机呈上了今秋江南丰收的喜报。
老太监黄公公一面道贺，一面将那奏折呈了上去，隆旭帝顿时龙颜大悦，一连叫了三声“好、好、好。”
就连脸上的病气，看着都消散了许多。
列位大臣自然也起身，向着隆旭帝齐声道贺。
“说来朕也有多年，未曾往南边巡游了，记得上次出京，还是十一年前，”最初的喜悦过后，隆旭帝又开始感叹起来，“转眼又过了这么多年。”
“是呢，臣妾还记得当时陪陛下南巡时，所见的江南风光，当真是秀美无比。”韦贵妃到底在隆旭帝身边待了这么多年，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如今想来很是怀念，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去游访一番。”
此话果然说到了隆旭帝的心眼里，他拍了拍韦贵妃的手：“爱妃与朕同心。”
穆玄烽看他们这副“恩爱夫妻”的模样，心中直泛恶心，也不知他们坐在那位置上时，可有半分想起被他们逼死的母后？
他举杯将酒一饮而尽，辛辣入喉犹觉不够，刚要再倒第二杯时，却见跪侍在他身边的小太监，将几样小菜夹到了他的碟中，劝慰道：“殿下略用些再饮吧，仔细莫伤了肠胃。”
那声音又低又柔，却忽如清泉，抚平了他心中的灼焰，让他不由地放下了酒杯，拿起筷箸：“好。”
挽竹起先还担心他家殿下不肯，这会见他动了筷子，脸上也不禁窃窃地露出笑容，赶紧又添了几筷：“奴才瞧着这道清蒸鲜鲈也是极好，正适合秋日里用呢，殿下也尝尝。”
这边穆玄烽暂且放下了愤恨，高台上隆旭帝却还在思量，他沉吟了一番，然后才道：“可惜如今北地局势还不稳……再等等吧，若是明年开春，北边赢了，咱们就再南巡去。”
“有了陛下这句话，北地里也一定会赶着送来好消息的，”韦贵妃脸上适时地露出喜色，但她明眸微动，没有忘记讨好隆旭帝的同时，为今日的目的铺路：“臣妾记得上次南巡的时候，珏儿才是个丁点大的娃娃，如今也都这么大了，当真年岁不饶人。”
“是呀，孩子们都大了，朕也老了。”隆旭帝听她这么说，视线也不由得望向众位皇子的方向。
“陛下哪里老了，孩子们都长大了倒是真的，”韦贵妃立刻接话，继续向前引着：“特别是大皇子，如今都已弱冠，也该到——”
“指婚”二子已然到了她口边，挽竹为穆玄烽夹菜的手都顿住了，但穆玄烽嘴角的冷笑却越来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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