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场景破碎又拼合,短暂的失明后艾文西再次恢复了视力,面前是院长略显沧桑的脸。
他把已经写好的日志放回抽屉,把台灯从桌上拿起来。
艾文西发现自己的身体也跟着腾空了,看样子这次他充当的角色就是这个台灯。
按照惯例,院长到孩子们的卧室巡视门前巡视了一圈。孩子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现在已经睡过去了。
他走到几个常踢被子的孩子床边,替他们盖好被子,这是他最后一次这么做了。
他的辞职申请在几天前已经得到审批,明天就是他离开的时候。
朝房间最尽头望去,平时总要催促很多遍才会安静下来的地方,此刻只剩下两张空床铺。
没有更多的煽情,也没有再多的言语,院长静静的,在夜里走向属于他的结尾。
从他签订那条协议起,从他为了延长女儿的生命,亲手把她送过去进行身体改造的那一刻,他已知晓自己命定的结局。
他本以为自己会害怕,可现在心里却毫无波澜。
摆脱了院长的身份,再也不用为任何事提心吊胆,此时他只是一位父亲,繁忙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现在该去接女儿回家了。
院长走入禁闭室,他看到了自己女儿。
尽管女儿的身体已经干瘪皱缩,可父亲永远不会认错自己的孩子,他抱起妮可,像是怕她会冷,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她的身体。
“爸爸错了,那时候很疼吧。”院长轻抚女孩的头发,为她驱赶掉绕在身边的苍蝇,温柔道。
自从妻子去世后,女儿和福利院的孩子们就成了他全部的精神支柱。女儿那么脆弱,和福利院的孩子们一样,都是易碎的玻璃,多怜惜这些天使们啊,他们薄如蝉翼的翅膀还没来得及扇动就脱落了。
女儿本该笑着,可她现在却躺在这里。;
这时他又想起自己的父亲,他因为调查福利院的生物实验而死,自己实在不知道怎么要跟父亲交代了。此时他只能祈求同样作为父亲,或许他会理解自己当时的心情。
此时此刻,比起向万能的上帝祷告,他更愿意向父亲忏悔。
院长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被揉皱的纸放好,这是他今天收到的实验室的来信。
他摊开纸,把手电放在这里唯一的桌上。然后他掏出绳子,就像从腹中取出自己的肠子。
头顶吊灯忽明忽灭,摇晃闪烁。
吱呀,吱呀……
绳子下的双脚已悬空,男人的身体也跟着吊灯摇晃。
他忏悔。
他忏悔。
他向万能的主献祭自己的身体。
摇摆的灯影下,手电照亮院长亲手放在桌上的纸张,纸上写着:
【亲爱的院长,很抱歉地通知您,实验体已无生命体征,请及时找到位于贵院禁闭室的尸体并销毁,不要对外泄露任何实验内容,我们向您表示感谢,期待下次合作】
下面多出一行,看上去应该是院长后面添上去的:
【昂瑞尔生物实验室】
——
警笛声从远处响起。
两具尸体被抬出来时,聚集的人群开始骚动,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有关福利院受了诅咒的传言很快传出去。
警方将这个案子界定为蓄意谋杀,爱丽丝是第一个被带过去询问的,艾文西站在她身边。
“听说你有个妈妈。”警方用陈述的语气开头。
“叔叔你的问题好奇怪,你没有妈妈吗?”女孩回答。
“你个小鬼,怎么说话的!”
旁边的女警员瞪了他一眼。这位男警员顿了顿,态度明显放缓了很多,“那告诉叔叔她现在在哪里好不好?我们在找她。”
“她在地狱里。”爱丽丝说。
“爱丽丝的妈妈已经死了。”
警员们再次相视一眼,似乎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发展。他们很快意识到面前这个孩子完全没有她看上去那么单纯。
他打开手边的收音机,里面正是女孩和被她称作“老师”的对话,对话的具体内容艾文西听过了。
【我叫爱丽丝,有两个妈妈】
警员只放了开头部分,他对女孩说:“叔叔在找你的第二个妈妈。”
爱丽丝:“那你们等等,妈妈很快就会来找我啦,她说过接我回家的。”
这句话在她跟那位“老师”的对话中也有提到过。她的妈妈好像永远都在来接她的路上,而事实是她依旧在福利院。
女孩口中的很快并没有多快,男警官是个急性子,他指指桌上的资料示意女警员在这里继续刚才的调查。
“我现在可没心情在这陪一个小鬼耗着。”调查进展得不顺利,他踩着皮鞋面色凝重地离开了。
女警员坐在爱丽丝对面,她从口袋里掏出几颗坚果推到爱丽丝面前,这是她今天还没来得及吃的早餐。
爱丽丝拿出其中一粒放在手心,把它凑到面前观察上面的纹理。
拿到的资料上显示她今年十岁,她的身材瘦小,看上去其实也就七八岁。
等待的过程中她没有再提问,只是问些日常无关紧要的琐事,比如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喝点水。
这中间不断有资料送进审讯室,到后面她更多的注意力放到手头正在变得越来越复杂的案子上。
大约过了半天,女警员当时正低着头处理眼前堆积如山的资料,身边却传来爱丽丝惊喜的声音。
“妈妈!”
女警员抬头,她拿着笔的手有片刻的停顿。
“宝贝,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直在等妈妈来,但妈妈一直没来。”爱丽丝有些生气地努起嘴。
“妈妈在排队给你买你喜欢的乳酪球,你看。”
爱丽丝拿出几个递给女警员,女警员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我说的吧,妈妈很快就会来接我的。”
“傻孩子,让那些讨厌鬼离我们远点,妈妈可不愿意跟他们说话。”
“他们是是坏人吗?”
“对,他们都是坏人。”
爱丽丝迟疑了几秒。
“宝贝,妈妈是不会骗你的,那些人要把妈妈抓住,把妈妈杀死,难道你愿意让妈妈消失吗?”
“不要,妈妈不要离开我!”
“这才是我的乖孩子。”
“妈妈会被他们抓住吗?”
“不,妈妈永远都不会被抓住。不管爱丽丝在哪,妈妈都会找到你。”
“在哪里都能找到?就算我藏起来妈妈也会找到我吗?”
“我的宝贝女儿,小孩们永远也躲不过他们妈妈的眼睛。”
“爱丽丝最喜欢妈妈了!”
“这里的空气太臭了,我不适合在这种地方太久。”
“妈妈,你就要走了吗?”爱丽丝面露不舍,“爱丽丝也想跟妈妈一起回家,妈妈你带我回家吧。”
“现在屋外下着雨呢,跟着我出去会打湿鞋子的。”
“爱丽丝不怕雨,妈妈会保护我的不是吗?”
“赶快擦掉眼泪吧,童话故事里的女巫永远不会掉眼泪。”
爱丽丝听话地擦掉眼角噙着的泪。
爱丽丝低下头,对话终止。
艾文西在旁边,看着女孩伸出手抱了抱面前的虚空,好像此时在她面前真的站着一个女人。
可这场对话从头到尾都只有女孩一个人,她自然地饰演着“妈妈”这个角色。
她口中的妈妈并不存在。也就是说,所有跟“妈妈”相关的事全部都是爱丽丝的臆想。
这不对,在收音机里女孩明明说是“妈妈”杀死的□□麦克,如果女孩的“妈妈”是假的,那真正杀死他的又是谁?
想到这里,眼前的画面再度开始扭曲,周围像融化了的颜料般杂糅,直至变成棕黑色,女警的声音闷闷地传过来又渐渐变小,直至最后剩下留在耳边的小声的抽泣。
女孩抱着娃娃蹲在地上,在她面前是一双男式黑色皮靴,视线上移,艾文西看到男人没有五官。
“我要找妈妈。”
“马上你就会见到她了。”男人说。
然后艾文西听到有人在唱歌,可歌声却不是从女孩的口中传来的。
【三只瞎老鼠,三只瞎老鼠,
看它们怎么跑,看它们怎么跑
他们都追着农夫转,
用餐刀把尾巴全割断】
“妈妈,再跟我讲三只瞎老鼠的故事吧。”女孩的声音从上空飘来,像来自另一个空间。
“睡觉时间到了哦,而且这个故事你已经听了很多遍了。”
“再说一次嘛,最后一次。”爱丽丝恳求道,显然她非常爱这个故事。
“那你快躺好,把被子盖上。”
“嗯!”
“故事要从哪里开始呢……”
“很久以前有个可怜的农夫,他家很穷,他养了三只小老鼠。”爱丽丝说。
“它们和农夫一样可怜,是三只瞎了眼的老鼠。它们彼此依偎,并发誓永不背叛彼此。
冬天来了,农夫的锅里连一粒米都没有了。农夫不得不外出寻找食物。
在他出去的时候,第一只老鼠说:傻子们,农夫就要抛弃我们了,要是他找不到食物,我们早晚会变成他的盘中餐。
第二只老鼠反驳:胡说!农夫对我们这么好,是不可能抛弃我们的!
第一只老鼠说:没脑子的蠢货,你就天天沉浸在骗局美梦里吧,就像醉鬼沉迷在酒里。老鼠怎么会跟人成为朋友呢。
第二只老鼠说:你要是不喜欢你可以走呀,你也吃着农夫的食物呢,没良心的强盗!可恶的坏老鼠!
第一只老鼠:我才不走,别忘了这本来就是属于我们的地方,我们从出生开始就在这里,我该往哪里去?
第三只老鼠打了个哈欠:好了,别吵了农夫回来了……
讲故事的人停下,这个故事还没讲完,床上的女孩已经睡着了。
女孩的身上插满了粗细不均的导管,它们被连接到不远处的大型仪器上,血液顺着导管流入,仪器有规律地发出“滴”的声音。
身穿防护服的研究员接了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问:“这个样本质量怎么样?”
“正在血液采集中。”
1996年6月23日,爱丽丝没有收到一件生日礼物,妈妈给她讲了个故事,她认为女儿会做个好梦。
仪器不断吞食着,女孩身上血液很快流尽,研究员动手调整了参数,导管内的血开始一滴一滴往下滴。
艾文西只觉得头晕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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