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夏逃避现实地把剩下的辣酱全加到了碗里，这样一边吃一边哭也显得有理可循。
父母倒有问她缺不缺钱、可以先打一笔给她。但扫了一眼线上的菜价——米夏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到了津巴布韦。
她们那点工资对她来说等于杯水车薪。米夏珍惜地把汤也喝完，回了个“没问题”的表情。
查了下新闻，A市出台了不得将外地租户扫地出门的法令，不少酒店也被改造成了提供给异界人的安置房，这遮头的片瓦暂时无虞，但食物就难说了。
几条救济粮的相关报道都是提供给弱势群体的，米夏有手有脚暂时拉不下脸去领。
找工作就更困难了，城市与外界隔绝已经让运输业大半失业，她这个导游……导谁游呢，还不如导盲犬有前景。
刷刷扫过招聘启事，许多条红字消息映入米夏眼帘，都是这一个月发布的寻人启事。
这些失踪者是在“地震”期间失去下落的，多半是掉入了迷宫，生死难料。目前的认知里尸体需要带回神殿才能进行复活，而进迷宫的风险非常大，一个不好就成葫芦娃救爷爷了。
把尸体背出来……什么现代赶尸匠啊。米夏又灌了两口热水，想起了还躺在蜘蛛洞窟里的干尸。
好像也不是很害怕。
但看来卢西斯在神官里也属于超规格的那一档，居然能把人原地复活。米夏仔细阅读寻人启事，因为有政府补贴报酬颇丰，她不由心动。
值得一试。
*
第二天米夏先去办好了电话卡，装上后没过多久，她就收到了第一通来电。
通讯录上没这人，米夏却猜到了是谁，按下接通。
卢西斯有些失真的声音从那头传来：“米夏？”
“是我，你对现代社会是不是适应得太快了？”米夏下意识吐槽，“怎么了，有什么事？”
听筒被呼吸填埋，米夏疑心他是不是不小心按到音量键静音了，在她问出口前，语句再次续上。
“你怎么样？”
好一句废话。“很好啊，你回到神殿感觉如何？手上的伤能治好吗？”
“有几位神官已在这里多时，死者很多，但只要再过一阵子就能处理好……”
一问一答的寒暄持续下去，米夏也走到了菜市场，在嘈杂中对着手机那端轻声抱怨：“你知足啦，有工作可做还是铁饭碗……好贵，老板，鸡蛋不能再便宜点吗？”
卢西斯略略分神，被那边的热闹吸引。
但他捏着沙砾的手还是迅速精准地画好了法阵，像过去千百次那样。
旁边的祭司一脸神往，这就是她们的卢西斯大主教，他能穿过来真是太好了。
工作效率一下就上去了，等搞完这批她要去附近好好逛逛！
卢西斯对她点头，示意可以继续治疗了。夹着手机洗净手，他走去了告解室，那里隔音。
“你没有工作了吗？”他戳心窝子地问道。
“……”米夏提着一盒鸡蛋，转向另一个摊位，“之前还和你说我是导游，现在已经不是了。对了，我看到了很多寻人启事，想问问是不是只要拿出身体的一部分对你们来说就足够了……？”
虽然有点邪恶，但米夏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如果每个人只取一点——她可以“背”不少人出来。
她的意图昭然若揭，卢西斯领悟到了，却不得不打击她：“尸体完整度越高，复活越快。所以……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希望尽可能地保留原貌，不然在复活中可能出现意外。”
那堆骨灰就够让他们头疼了，几个人混在一起，还含有不是人的成分。
“……”米夏心灰意冷，她也不想增加别人的工作量，“好的，让我再想想……”
“你想做‘寻人’的工作吗？”卢西斯接上话，“你一个人？”
他平平的语调有了起伏，看来被担心了，米夏挠着脸颊厚着脸皮问道：“……你能和我一起去吗？”
能把人复活了领着她们一块出来自然是最优解。
有咚咚的敲门声响起，似乎有人在叫卢西斯。他的语速加快，给出模棱两可的回答：“你来神殿一趟吧。”
*
“这项工作主要是提供给异界人的，地球人从事需要签免责声明。”
报上名字后米夏顺利进入光明神殿，一进去，卢西斯立刻送上暴击。
一天不见，貌美的神官换了身繁琐庄严神圣不可侵犯的纯白法衣，戴上了高高的冠冕，但谈吐已沾染了现代的味道。
米夏坐在长椅上，光明神殿里只有她一个地球人，其他位置零零散散分布着通过衣着就能区分的异界人，大都额头抵着交握的双手，在静静向神像祈祷。
“你们这还挺热闹的……”米夏小声说，“免责声明上哪签？”
“他们都是迷途的羔羊，无处可去，神殿也只能做暂时的栖身之所。”卢西斯坐到米夏身边，眉头微蹙，眼中满是不赞同，“迷宫对你来说很危险。我复活你花了十七天，虽然借助神殿的力量能更快，但若连尸骨也找不到，你的存在将永远消失。”
米夏当然知道这一点，一个高薪的工作没人干肯定有原因，但她更根本的目的是再探迷宫。
昨晚她在网上检索了一圈，所谓“系统”似乎独属于她。
卢西斯放缓语气：“请再等一阵子，我在此处的工作告一段落后，便能与你一同前往。”
他是她的监护人吗。米夏大不敬地想，但“一阵子”是个过于不确定的量词，她的存款却是确定的。
看她眼珠子乱转，卢西斯知道自己说服失败了。昨天刚来修女就和他抱怨过：这个世界的人一旦知道自己不会死后，胆子就能膨胀得比国王的宝库还庞大。
还有人借用复活进行骗保——保险公司已新增了针对A市人的条例，免责声明也是为此存在。
信仰的约束在这个世界形同虚设。
“如果你想进入迷宫，”卢西斯换了个角度，“最好找几个武艺傍身的同伴。”
“是该组队……”米夏早想到了这一点，来找卢西斯不就是为了拉个牧师吗，可惜他太忙了，“我该去哪找？你们有交换信息的公告栏或者群聊吗？”
沉吟片刻，卢西斯答道：“神殿里的这些人有不少正从事这份工作，你可以问问她们。”
见米夏目光立刻飘向潜在同伴，卢西斯补充：“我与其中很多人相熟，也能为你提供参考意见。”
卢西斯对她太好了，让米夏总觉得很不适应。但要问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这种台词也很奇怪。
还是先接下这份好意，看情况偿还吧。米夏点点头，直截了当地问：“谁信用分最高？”
“……？”
“不好意思嘴瓢了。你觉得谁最可靠？”米夏轻轻扇了一下脸颊，“可以知道我的‘秘密’的那种。”
再来一个约克她可受不了。
“我无法看透人心，但……”卢西斯垂下眼，沉思片刻，“有一个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走吧，我带你去见他。”
看着长大的。
面前金发的青年外表二十来岁，眉眼疏朗，身材健硕，那至少能当他爸爸的卢西斯到底多少岁了？
打听异世界男性的年龄会不会不太礼貌？
米夏把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抛掷脑后，仔细观察青年的面相。他海鸥羽翼色的浅灰眼睛真诚坦荡，光洁稚嫩的面庞看上去很好骗，但米夏总觉得有几分眼熟。
青年一见到卢西斯立马站了起来，像是看到教官的大学生：“卢西斯冕下，有何吩咐？”
还有这身装扮……
米夏恍然大悟：“薯饼小偷。”
青年愕然看向米夏：“神殿之内不可妄语！请卢西斯冕下明鉴，小姐，我何时开罪过您吗？”
“一个月前，南城区建行旁边的银拱门。”米夏盯着他，为自己的记忆力感到自豪，“你把编号657的外带薯饼套餐拿走了，就给我剩了杯豆浆……”
那都是穿越前的事了。
但米夏在迷宫里忍饥挨饿时，总会怀念那袋没吃上的早餐。
青年略经思考也回想起来了，立马解释：“那时我刚到A市不懂规矩，以为是可以随意领取的……不好意思，我现在就补偿您的损失。”
卢西斯把两人的话组合了一下明白过来：“米夏，他是修伊，第一披来到A市的特拉尔人。我替他向你道歉，但他应该不是出于坏心冒犯你的。”
“怎么可以因我让卢西斯冕下的名誉蒙尘！”青年痛心疾首，单膝跪在了米夏身前，“您如何处置我都行，我的确犯下了偷盗的罪行……”
“Stop！停一停！”米夏真是怕了，这堆异界人怎么一个比一个浮夸，“不是故意的就好，我知道了，那袋薯饼就当见面礼了，好吃吗？”
“好吃。”青年老实地回答。
“那我们就是薯饼之交了，我也觉得好吃。”米夏赶紧拉他起来，“修伊……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我叫米夏，你别对我用敬语。”
话题总算回到正轨。
修伊简单介绍了一下他到此的经过。一个月前他刚结束迷宫探险准备回程时，出口却连向了一个他未知的世界——A市。
他虽然心生疑惑，但因为太饿了只想先找点吃的，路过W记时看到很多人直接拿上食物就走，便模仿他们随便拿了一袋返回迷宫。
但无论他换多少个出口，外面都不再是特拉尔而是这个奇怪的城市。
“我的同伴是一位法师和神官，她们一个回了法师塔，一个留在神殿帮忙。”修伊用很正常的语气讲出了一个凄惨的结论，“只有我没有去处，就靠搬运死者赚点伙食费。”
米夏有点同情，又有点想和他抱头痛哭，失业的痛苦她非常理解：“赚得多吗？”
“……家属只有等到死者复活后才会结尾款，”有一些还不给，“但靠贵地的补助足以维持生活。”
修伊意识到卢西斯还在一旁，又追加了一句：“这是份高尚的工作，能帮助他人我十分满足。”
米夏握住他的手上下摇晃：“请务必让我加入你伟大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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