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师徒关系

自那夜后,顾先生再未提及我女儿身的事。

杏花扑簌簌落在药铺竹帘上,顾先生正用银针挑开连翘的茎秆。

阳光斜斜切过他指缝,在我摊开的《本草图经》上投下两道细长的影子,一道落在“清热解毒”的注解旁,另一道恰好爬上我攥紧毛笔不自觉轻颤的指尖——那是常年握簪子的手,即便故作粗糙,仍改不了几分秀气。

“手抖什么?”他忽然开口,银针“嗒”地敲在药臼边缘,惊飞两只停在陈皮上的小飞虫,“怕我看出你握笔比握碗稳?”

我慌忙将手藏到桌下,粗麻布袖口蹭过砚台,溅出星点墨渍。他总这样,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就能戳中我藏在粗布下的破绽。

三日后的辰时,他忽然将捣药杵塞进我掌心。“从今天起,你算我徒弟。”他袖间艾草香混着新晒的草药味,"先学辨认百种药材,错一味,就去桃林采十斤艾草。"

我愣在原地,捣杵上还沾着未干的当归碎屑。原来他早已看透我识字懂医的端倪——丞相府的千金,又怎会真的只读过《千字文》。

“谢、谢顾先生。”我压着嗓子开口,喉间却泛起涩意。

“叫师父。”他打断我,竹笠阴影里的眼神忽然认真,“总不能让阿砚看了笑话,说我带个连药箱都没有的徒弟。”

阿砚恰在这时从柜台后探出头,麻花辫上沾着桂花碎屑:“舟哥要收徒啦?那以后我是不是能偷懒啦?”

“你敢。”顾先生抄起桌上的药杵作势要砸,却在触及少年鼻尖前半寸停住,“去把西厢房的旧药材搬来,让阿南练练筛药。”

阿砚吐着舌头跑开,木牌“哐当”撞在门框上。

我望着顾先生转身时白衣下摆扬起的弧度,忽然想起破庙那晚他跃上门檐的模样,靴底轻点瓦片的清响,竟和此刻药杵敲在药臼里的声音重叠。

此后每日寅时,我便跟着顾先生辨认药材。

他要求极严,连翘与紫花地丁的细微差别,他会用银针挑着叶片,在晨光里让我看上半个时辰。

“连翘茎中空,紫花地丁茎实心。”他指尖拨弄着药草,袖口莲花纹身若隐若现,“医人先医心,辨药如辨人,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我攥着笔记本,在泛黄纸页上记下每一处细节。阿砚总在旁偷瞄,趁顾先生不注意时对我挤眼睛:“阿南你真厉害,舟哥从没肯教我认这么细!”

七日后,顾先生第一次带我外出行医。

镇东头王婆婆染了风寒,咳得整宿睡不着。他掀开粗布帘时,我看见床上躺着的老人两颊潮红,唇色发紫。“肺痈初期。”他指尖搭在王婆婆腕脉上,眼神专注,“去把我药箱里的苇茎汤方找出来。”

我翻开他随身携带的牛皮药箱,里面整齐码着二十八个小布包,每个包上都用蝇头小楷写着药名。

煎药时,顾先生蹲在土灶前添柴,火光映得他轮廓柔和。“你看她舌苔黄腻,脉滑数,皆是痰热壅肺之象。”他用木棍拨弄着药罐,热气蒸腾间,我看见他左眼角淡痣在烟雾中若隐若现,“苇茎汤需配桃仁、冬瓜子,方能化瘀排脓。”

那日回程路上,夕阳将他影子拉得老长。他背着空药箱走在青石板上,白衣沾着药渍,却比任何时候都显得高大。

“以后跟我出诊,需记住四个字——胆大心细。”他忽然开口,靴底踢飞一颗石子,“医人如临阵,用药如用兵,稍有不慎,便是人命关天。”

我郑重地点头,忽然瞥见自己束发的粗布带松了些,赶忙背过身重新系紧。他的脚步声在身后顿了顿,却终究没说什么。

随着出诊次数增多,我渐渐摸清了顾先生的习惯。他总是天不亮就背着药箱出门,竹笠压得极低,遮住半张脸。

遇到贫苦人家,他不仅分文不收,还会留下些银两。有次在镇外山村,他为一个难产的妇人接生,整整守了一夜,次日清晨出来时,白衣上染着血渍,却仍细心地为妇人调配补药。

“女子生产,如过鬼门关。”他蹲在溪边洗手,月光照亮他紧蹙的眉头,“以后你若遇到此类病症,切记要稳准狠,不可有半分犹豫。”

我蹲在他身侧,看着溪水冲走他指缝间的血污,忽然想起丞相府里那些养尊处优的夫人小姐,她们永远不会知道,这世间还有女子在泥沼里生死挣扎。

回到医馆,已是子时。阿砚早已睡熟,鼾声震天。顾先生站在院子里解下竹笠,月光落在他发间,竟让我看出几分疲惫。“去睡吧。”

他淡淡开口,转身时忽然踉跄了一下,我这才发现他鞋底磨出了个洞,露出里面渗血的布条。

“师父,你的脚……”我惊呼出声,赶忙扶住他。他却像被烫到般,迅速退后一步,脸色微变。“无碍。”

他别过脸去,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早年行走江湖时落下的旧伤,不打紧。”

我望着他一瘸一拐走向书房的背影,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酸涩。

原来他并非铁打的侠客,也会受伤,也会疲惫。那些深夜里的伤痕,那些无人知晓的苦,他都独自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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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绯色
连载中尚兮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