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中,火势蔓延极快,不到半刻钟,三家铺子接连失火。
部分禁军在疏散人群,燕黎漪逆着人流走,发髻和头饰在混乱中被打散散乱得不堪入目。
她撩开遮住视线的头发,继续拨开人群往前冲。
一名禁军拦住她,道:“小姐,前方失火,禁止通行。”
燕黎漪喘着粗气停下,问道:“是什么铺子失火,有人伤亡吗?”
“起火的是间缎绸庄,但是火势已经蔓延到旁边的染坊和酒坊,”禁军道,“并未确定人员伤亡,但是听说缎绸庄起火时楼上的人并未安全撤离。”
那便不能完全确定她们是安全的。
燕黎漪想越过他过去,又再次被他拦住。她道:“我是符修,让我过去,我……”
话语戛然而止,她看到远处起火店铺前,乔寒月死死抱着刚被人从火海里救出的魏明珠,魏明珠哭喊着的话,她听见了。
“她们、她们还在里面,”魏明珠灼烧过的指尖扒着青石砖,留下条条血痕,声嘶力竭道,“求求你们进去救救她们,求求……”
火势过大,旁边酒坊已经有坍塌前兆,缎绸庄虽还屹立着,但一楼烧了很久,承重柱岌岌可危。
“嘭——”
酒坊彻底着火,发生爆炸。
热浪掀飞周围的人,尖叫声此起彼伏,燕黎漪也没有幸免,被掀翻出几米,后脑勺重重磕在地上,耳朵一阵嗡鸣。
她甩了甩脑袋,捂着耳朵爬起来,越过倒地的禁军,踉踉跄跄地往那边去。
爆炸发生之际,乔寒月及时升起灵力罩,两人没再受严重的伤,剧烈的耳鸣让她们意识模糊,都趴在地上缓神。
燕黎漪蹲下,摇晃魏明珠的身体,大声道:“你怎么样?”
“黎漪、求求你,”魏明珠愣神一瞬,哭着摇头道,“乐华她们还在里面,救救她们。”
“好,我会的,”燕黎漪安抚道,“杨舒月呢?”
乔寒月道:“她去寺里找杨将军了,不在这里。”
“知道了。”
燕黎漪起身面对火海,迅速用速水符布下调水阵。
淡蓝阵法冲天而起,与远在城外的阵法同时亮起,幸好她把三月留在护城河布阵照应。
这个阵法对燕黎漪来说是跨级阵法,因此调水阵完全由三月支撑着。
调水阵成型需要时间,燕黎漪等不及,直接凝出避火符围绕身侧,冲进火海。
即使有避火符的保护,她还是感受到阵阵炙热撕扯着身体。
酒坊经过爆炸,已经坍塌,缎绸庄勉强支撑着外形,内里也惨不忍睹。
一楼烧得面目全非,楼梯已摇摇欲坠,燕黎漪一鼓作气冲上二楼。
这家缎绸庄虽小,却是少女妇人都爱来的铺子,二楼还有不少人躲在尚未被完全烧到的地方。
燕黎漪画出许多避火符,贴在还清醒着的人身上,大声道:“这是避火符,都起来,跟着我跑出去!”
她抱起两个昏迷的人,带头跑出铺子。
外面的魏明珠被乔寒月抱着,看到有人从火海出来,激动地爬过去。
可那些面孔里,没有她的妹妹。
魏明珠的动作僵在原地,看着燕黎漪往往返返抱着昏迷的人出来,抖着身子抓紧了乔寒月的手臂。
一定不会有事的。
燕黎漪也在很努力。
一定不会的。
二楼的所有受困的人安全离开,燕黎漪冲上三楼,在三四楼的天井处看到了那摇摇欲坠的人。
魏善绮趴在廊道上,手里抓着将要掉下天井的昏迷的魏乐华。
她涨红了脸,眼角挂满泪痕,一抽一抽地喊着“二姐”“乐华”,试图唤醒魏乐华。
“善绮!松手,我来接住!”
燕黎漪冲过去接住下坠的魏乐华,把她背在背上,抬头看魏善绮,道:“智灵呢?”
“在我旁边。”
闻言,燕黎漪立即撕下衣摆,把魏乐华固定在背上。
“楼梯烧断了,”她张开双臂,道,“你抱好智灵,跳下来,我会接住你们的。”
魏善绮抱起魏智灵出现,燕黎漪的心凉了半截。
魏智灵被一根焦木钉入胸口,不知生死。
魏善绮靠近边缘,腿脚打颤,深知不能拖延时间,眼一闭心一横垂直跳下去。
燕黎漪调整姿势稳稳接住了她们,道:“四楼还有人吗?”
魏善绮嗓子嘶哑道:“没有了。”
燕黎漪冲出火海,身体的灼烧感缓解下来,她力竭跪倒在地,手里紧紧抱着两个小孩。
“乐华、善绮、智灵!”魏明珠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伸出手想拥抱她们,魏智灵的模样映入眼帘,又生生顿住,“怎、怎么会……”
燕黎漪解开固定魏乐华的布条,把人交给乔寒月。她道:“我再进去看看还有没有人。”
乔寒月拥着魏乐华顺势坐在地上,道:“千万小心!”
燕黎漪带出最后一个人,调水阵恰好完全运转起来,护城河的河水从天而降,淅淅沥沥像雨水。
燕黎漪跪趴在地,不住地咳嗽,烟尘糊在她的嗓子里,连话都说不出。
禁军眼见火势减小,围了过来转移伤员。
方才撤离的人群中好奇的一些人折返回来,围得水泄不通。
燕黎漪倒下,侧眼看着魏明珠那边的情况。
魏明珠跪在魏智灵身边,不知所措地抚摸她的脸颊。
魏智灵小脸被熏黑了些许,水冲刷胸前伤口,带出了止不住的血液。
萧悯怀已经派了太医前来,他蹒跚跑来,把上魏智灵的脉搏。
苍老指尖按压在毫无血色的肌肤上,起起伏伏,太医始终皱着眉。
片刻后,太医起身,朝魏明珠作了一揖,嘴唇翕动说了什么,转身去为魏乐华把脉。
时间好似静下来,燕黎漪盯着呆愣的魏明珠,看着她弯下腰,脸颊贴着魏智灵的,指腹轻轻地蹭掉烟尘。
魏明珠凑得极近,试图看到她的睫毛轻颤。
河水打在身上,带着腥味,撕碎了泪水。
透过溅在地上的水滴,燕黎漪听见她的呢喃、她的呜咽。
和河水雨一样,越来越大。
悲号不止,四下寂静,无人出声。
躺在地上的魏善绮望着姐姐哭泣,浑浑噩噩想起了火刚烧起来的时候。
她若是没有摔那一跤,魏智灵便不会替她挡下那块焦木。
是她的错。
燕黎漪听觉敏锐,她听到了,太医说节哀。
她眼角微热,闭上眼不忍再看。
严冬下雨,即使是从火海里出来的燕黎漪也扛不住的冰冷,寒风刮过,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
人群里总有些刺耳的声音,雨声也掩盖不住的恶毒。
那个声音道:“要是不出门,好好待在家里背女训、学规矩,哪会遭遇这档事,一看这些人就不正经。”
燕黎漪阴沉着脸爬起来,颤颤巍巍地往那个方向找去。
她用力推开旁边的人,和一个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男人对上视线。
男人抱臂站着,居高临下地道:“干嘛?”
是这个声音。
燕黎漪不废话,右手成拳狠狠砸在他的鼻梁上。
男人踉跄倒地,被燕黎漪压着一拳继一拳地砸在脸上。他道:“我、你……嘶疼、你他娘的谁啊?!”
“我他爹是你祖宗!”
血液飞起,融入地面上的雨水,晕染绽放出朵朵血花。
燕黎漪铆足了劲抡在他脸上,就见几颗混着血水的牙齿被他吐了出来。
“你有病吧!啊疼、你、咳……”
燕黎漪根本不理会他的反抗,抓着他的头发狠地砸在青石砖上,砖石开裂,血迹扩散。
她喘着粗气,从腰间拔出春宴上获得的那把匕首,另一只手扒开男人的嘴,尝试揪出他的舌头。
“黎漪!”
燕黎漪被赶到的杨舒月拖着从男人身上起来,她挣扎着踹了两脚男人,又获得几声哀嚎。
“冷静!”杨舒月死死锁着她,“禁军就在旁边,当街打人是要受笞刑的!”
“你他爹的狗男人!”燕黎漪压着愤怒嘶吼出声,匕首被她甩出钉在男人裆前,“带把就了不起吗?带把你就可以妄议女人吗?你自己还不是从女人□□掉下来的!”
卡在喉咙的烟尘让她只能发出气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猩红的双眼昭示着她极端的愤怒。
“你们总站在高点评判女人,可你们又有多少人能比得上她们!”
她气得浑身发抖:“背那么多女训有什么用,学那么多才艺有什么用!大难临头的时候屁用没有,指望你们这些无动于衷的男人去救吗!!”
“那么多人!救不出几个女人!可笑吗!!”
可笑吗,几个时辰前还鲜活的人现在没了气息。
命运弄人。
燕黎漪终于哭出来,脱力倒在杨舒月怀里,呜咽道:“魏智灵她、她才七岁……”
她这么小,小小的人捧着胭脂盒,献宝似的递给她,怎么就……
她可是上京城里的小智慧囊,元宵过后要去陈府拜简江冉为师的。
她可是许下要名扬天下的愿望的。
她可是……
这一夜,无尽的黑。
燕黎漪被禁军押去了最近的大理寺受笞刑,由当值的大理寺左寺丞监刑。
若是打臀部,会影响她的日常行动。
她提了一个从未有人提过的要求,打背部。
普通人自然不敢这样,燕黎漪是修真者,还能用灵力护体,不至于被打伤内脏。
刑凳摆在仪门外,还有不少跟过来围观的人。
笞杖重重落在背上发出闷响,听着让人心惊肉跳。
三十下而已。
燕黎漪憋着一口气,后槽牙死死咬住,不到十下已经冷汗直冒。
杨舒月在人群里看着,心也跟着揪起来。
笞杖同时也打在人们心上,和方才燕黎漪骂出口的那些话一样,渐渐敲碎了什么。
燕黎漪受完笞刑,杨舒月背她回了燕家。
路上她才知道,今夜当值的大理寺左寺丞,是魏家大公子,魏云山。
魏家四姐妹的亲哥哥。
次日,失火情况公开告示出来,三死十一伤。
起火原因尚未查明,缎绸庄之后的民宅让凉贤帝起了疑心。
那是海患年间凉贤帝特地拨款建起、用来收留外地难民的民宅,奉命调查的锦衣卫发现其建筑用料以次充好。
凉贤帝震怒,下令严查此事。
工部尚书王兆被停职调查。
而魏家姐妹,魏明珠轻微擦伤和烧伤,魏乐华失声,患上肺热,魏善绮全身烧伤,魏智灵……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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