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被拉拢得严丝合缝，透不进一丝光亮。
仲禾回到老别墅，倒上一杯果酒，深深吞下之后，站在原地缓了会。
沙发上的手机滴了好几声，不断收到验证消息。
是明德中学的学弟学妹们。
仲禾坐上沙发，拿来手机，同意了他们的好友申请。弹窗里不停蹦出“你好，学长好”之类的话语，仲禾都一一回复了。
直到点进到最后一个聊天框，对方是个黑胶唱片头像，并没有说话，仲禾刚想退出来，对方就发来消息，没有打招呼，没有自我介绍，而是直入主题，
“哥，我们能不能见一面？”
残留的果酒在唇角，仲禾瘫坐到沙发上，指尖随手划了几下，将状态设置成不在线。
一个不知如何言语，如何回复的中和状态。
仲禾的置顶，和绝大多数同学一样，是亲人。
第一位，妈。
第二位，谈坠颜曾经用过的小号。
也许不应该把谈坠颜算进来，仲禾无奈发笑。但以前或许是觉得，一个置顶总显得那样可怜、惨淡，他就没把谈坠颜小号剔除。
仲禾轻嘲，他将手机甩到一旁，顺过茶几上的酒瓶想将自己灌醉。
直到今天，父亲已经去世整整四年。
至亲的离世，对当时的仲禾来说，突然又无措，像是山城突如其来的一场雨，打湿了天台上没来得及收的衣物，致使衣物黏合在一起，没有空隙，没有空气。
这些年，仲禾一直不敢让自己有片刻喘息。
他试图通过忙碌的学习生活让自己麻木。
又或者，在死寂的两点一线生活里，仲禾渴望自己能放下过去。
他所谓的过去，唯一存在着的，有且只有：
谈坠颜。
仲禾掖了掖嘴角，仰头靠上沙发，看向天花板。
他忍不住回想今天幕后的画面，五年过去，这小孩竟然都长这么高了…小时候好看得跟个瓷娃娃似的，现在褪去稚嫩，倒是多了几分青涩。
他继而又联想到少年左眼卧蚕下那颗痣。
记得谈坠颜还小的时候，就喜欢坐在仲禾膝上，有次仲禾以为小孩脸上有什么脏东西，抹了一下才发现只是颗痣。
小孩以为哥哥是在和他亲近，于是就靠到仲禾怀里去蹭他的颈窝，仲禾被逗笑，也顺势将下巴压到小孩蓬松的头顶上，算是回应。
后来“摸痣”好像就成为他们之间奇怪的亲近方式。
谈坠颜又不自觉想起今天，弟弟搂过自己的腰，代替他摔到台面上…
仲禾承认，他当时下意识还是想冲出帷幕去扶谈坠颜，但有人已经率先去了。
那一层帷幕就好像他们之间的心墙，仲禾不想捅破，将他们的关系以一种直白的方式公之于众，他不过犹豫几秒还是离了大会堂。
沙发旁，台灯的灯光又微弱了些。
仲禾规整思绪，将酒瓶放到茶几上，而茶几一角，是一些出国申请的文件。
明天就把那小子两个号都删了吧。
仲禾点开手机电话簿里那十几个未接来电，对方几乎是一秒接。
“老师，考虑好了，我同意。”
“好啊仲禾，你、你能想通真是太好了，这个出国机会……”
后面的话仲禾听不见了，他在沙发上昏睡了过去。
手机顺着他的掌心滑落到沙发下面，屏幕布上一道裂痕，随之而来的，是备注为“弟弟”的电话通知。
_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啪啪啪。
雨水砸在公交车窗外，听到“关机”这两个字眼，谈坠颜终于放下电话。
他脑子中一片空白，是情绪受到冲击的一种空白。
哥是在和谁打电话?
刚刚明明还在通话中，哥是不是看到我的来电，才关机的……
谈坠颜紧张不安地摩挲着掌心里的手机，他安慰自己，或许是正好没电了，
哥不会不想理自己的。
可是自欺欺人的安慰终究无济于事。
谈坠颜感到很无措，甚至是委屈，他像个不知道做错什么事的小孩子，竭力控制自己，不让情绪外显为迫切的眼泪。
他习惯了仲禾这些年的冷漠，但从不像这一次，这么明显坦白，把他自欺欺人的这条路堵得死死的。
谈坠颜埋下头，捱了几秒，接着控制好情绪，重新抬头。
公交车里广播声嘈杂，目的地越来越近。
谈坠颜看向窗外，雨水流柱外窗，将画面冲刷得模糊，他启唇，轻轻嗫嚅，
“哥，不管怎么说，这次一定要见到你……”
夜色沉酽，昏黄的灯光照拂郊外老别墅区，少年背影在路灯下被拉得很长。
藤蔓攀附的黑色铁门上安装了一个密码锁。谈坠颜看着密码锁，抬头端详房屋的眼神变得凄凉。
他不敢大声去喊仲禾开门。他万一睡了，又万一不在。这些都不是谈坠颜能接受的结果。
或许试试密码锁?
少年轻轻弯腰，睫毛长长垂下，薄薄一层皮肉包裹住利落的棱角，在灯光下有种朦胧浮动的美感。
他触碰冰凉的密码锁。
哥的生日…
“嘟嘟嘟嘟…” 不对。
爸的生日?不对。
我…我的生日?
谈坠颜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但他还是试了，果不其然
不是。
那就，那就没办法了。
谈坠颜抿起唇，好看的眸子里布满浓郁得化不开的忧伤，他打开手机手电筒，将眼前视野照得再亮了些，从微弱的灯光中，他隐约瞥见门框上面挂着一个物件。
谈坠颜举高手机，他就是本能地对与哥哥相关的所有东西感到好奇，他终于看清了，
是猫爪风铃!
是，是他和哥以前一起去买的猫爪风铃!
那时候他们在桥洞下捡到一只成了年的猫，或许是因为被抛弃过，或许是因为自幼孤僻，那只猫一直闷闷不乐，他们就一起想办法，去买物什逗猫开心。
谈坠颜记得当时哥很耐心，猫不会扒拉风铃，哥就一遍一遍教，就像对小时候的谈坠颜那般，极有耐心。
“哥，你个骗子……”
少年涌起的情绪化为一拳捶在铁门上，几乎是颤着指尖去按密码，
门一下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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