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副厂长家已经上午十点左右。副厂家长叫杨广全。
一进院子，翟小溪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再往里走，杨广全的老婆正把一罐药渣倒在门口的花坛土里。
“厂长！我把两位师傅带进来了！”
杨广全不知道撑着一根拐杖，“笃笃笃”的往外走，抬头看到两个年轻人站在自己的客厅里，脸当即就挂下了。
“你、你们师傅呢？”
白祤人高马大罢了，翟小溪看起来偏瘦高挑，比他上大学的女儿看上去似乎还嫩一些。
来的路上翟小溪和白祤在口袋里摸到了各自的名片。他们俩现在的身份成了茅山派某道观观长的两个关门弟子。随着名片放的，还有一封老道士亲手写的推荐信。
“师傅在闭关不便远行，让我们俩先来看看。”
翟小溪上前把名片与推荐信递给了对方，杨广全将信将疑的收下。
“你脖子怎么回事？”她趁着杨广全走神，赶紧抓紧时间询问。
杨广全五十多岁，头发却已经全白了。脖子处裹着绷带，手上撑着一只拐棍，走路跛着脚，那样子要多衰有多衰。
杨广全的老婆端了两杯热茶进来，有些没好气的放在茶几上。
“脖子怎么了！我跟他说别去看老赵，他非要去！这下好了吧！把人家晦气带回家！”
“你懂什么！男人说话你个女人插什么嘴！出去！”
杨广全的老婆瞪眼指了指翟小溪：“这道士也是姑娘呢！我怎么就不能说话了！”
眼看着两人不对付要打起来，秦爱军赶紧拦住了杨广全老婆，把她暂时支开了。
“抱歉让两位看笑话了。”
杨广全扫完了推荐信，对两个人多少放下了一些戒备。
翟小溪：“关心则乱，可以理解。”
说实话，只是来这个小县城半日不到，翟小溪就已经被无处不在的压抑与绵绵不断的暴雨搞的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设身处地的想，换做她也生活在潮湿封闭的县城里，还怪事连连，不出半个月，她说不定比杨广全的老婆更暴躁。
“让我们看看您的脖子吧。来的路上，秦师傅告诉我们，是老赵掐的。”
闻言，杨广全叹了口气，自顾自的拆开绷带，露出受伤的脖子来。
“两位大师，你们看看……”
绷带落下，里头是触目惊心的青紫色淤伤，淤伤的边缘十分清晰，像是人用墨汁画上去似的——是一排凌乱的小手指印。
白祤起身，用手指探了探淤青处。那里皮肤的温度低的吓人。他略微加重了一些指间的力道：“多久了？疼不疼？”
杨广全心有余悸：“快一个月了，颜色越来越深。白天没有感觉，只是晚上……”
杨广全的脸色白了两分，用手摸着自己的脖子：“像是有绳子勒着自己似的。有一回我老婆看到我拼命蹬着腿，床尾的杆子都我踢断了，我眼睛还是闭的死死的，用手掐着自己的脖子。”
杨广全摇头：“其实不是我在掐自己，我是在掰扯套在脖子上的绳子。后来，她实在没办法了，用冷水泼醒了我，坐起来时，我才知道，自己刚刚中邪了。脚趾骨也折了，竟然毫无知觉。”
他用拐杖敲了敲自己的右腿：“后来，我睡觉只敢坐着睡，偶尔累极了躺下来，没多久，那绳子又扣上来了。讲真，找二位的师傅，也是我最后的法子了，中医西医都看了，都只说是神经衰弱。没人能讲清楚脖子上的伤怎么能治愈。我怕啊，过不了多久，我也就和老赵一样了。”
说后半句的时候，他心情有些复杂的看了看里屋，生怕自己夫人听到这句话更不高兴。
翟小溪把自己的拇指贴在了伤口处，与那小手指做对比。
手指极为纤细，比翟小溪的手印还要小上许多，很明显，这不是老赵能掐出来的，更不是一个成年人的手印。
这是一个鬼孩子留下来的印记。
可是为什么那个鬼孩子要对杨广全下手？
翟小溪一时间没有找到问话的突破口，只能旁敲侧击的问了许多杨广全和纺织厂的事儿。
杨广全是真的把眼前两个年轻人当做救命稻草，几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来二去，翟小溪把话题引到了那天发生的事情上。
杨广全拍着腿：“谁也不知道老赵居然是在那鬼地方被找到的！最先发现老赵车子是厂里的技术员小刘。周一早晨他骑摩托车去城里，六点多，天蒙蒙亮呢，上桥后开了一阵子，听到了桥下哐哐哐的什么声音在响，停下来看了看，嚯，货车的车门就挂在岸边的一处石头上。”
“桥面有损坏么，车子会不会是自己冲下去的。”
“怪就怪在这里！那些公安一顿排查，车辙在桥中间戛然而止，栏杆也没有任何损坏。像是……有什么大力士，在老赵下车以后，直接把车子丢进了水里一样。”
该问的问的差不多了，看得出来杨广全对这样的盘问已经进行过很多次，许多细节都是十分熟练的脱口而出。
翟小溪翻了翻自己的包，从里头掏出了那个玳瑁做的乌龟镇纸，又取了一段红绳递给了杨广全。
“你的淤伤我还要研究研究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彻底治愈，但是这个东西晚上你睡觉前放在床头，用红绳捆住乌龟，再另一端系住自己的小指。”
“这……能保证我不被勒？”
指南上简单的驱鬼法子，翟小溪也是第一次测试，本来不想把话说的太死。
但是有个简单的道理她是知道的。
人的信心越足，正气就越足，而鬼怪之流就越是敬而远之。
杨广全和他老婆明显已经深信不疑两人是衰神附体，在这种气场下，自信心每况愈下，自然更容易触霉头。
她义正言辞，十分肯定：“这是我们观的镇观之宝，借你一用，一定能帮你睡个好觉。”
一听是“镇观之宝”，杨广全原本单手捏着乌龟，瞬间变成了双手捧着，连连点头。
他把两人送到门口：“二位如果还需要我帮忙出力的地方，一定要说。我在安武县是说得上话的。”
确实，当年的国企领导层，有时候比政府机关还要排场大一些。
翟小溪没准备和他客气：“对了，这里的监狱，你有熟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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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广全和老赵都住在纺织厂的职工大院里，走过去只要几分钟。
看得出来秦爱军并不十分想靠近老赵家的房子，翟小溪开口让他回家，他松了口气，欢天喜地的和司机走了。
只剩下白祤和她两人，翟小溪开门见山：“学霸，你知道有法子可以解杨广全脖子上的鬼印对不对？”
刚刚在杨家，白祤查看了伤口以后，一脸眉眼淡然的样子，翟小溪就清楚他其实是有办法的。
但是白祤没有开口，一定有他的原因。
白祤有些意外翟小溪的观察细腻，勾嘴：“会读心？”
翟小溪眨眼：“这叫做队友之间的默契。”
“办法是有，但是我没有材料。而且，还是回到老问题上去，那么多人去看老赵，为什么只有杨广全受伤。就算这次给他治好了，下次他难免还是会遇到些倒霉事儿，治标不治本。”
他侧脸，看着翟小溪微微一笑：“倒是你的法子更好，先驱赶，让他能睡个好觉。我想，我们可能还要二次拜访杨家。到时候他信任值上来了，说不定能问出更多。”
这是队友之间的彩虹屁么。
没想到白祤冷冷清清一人，夸人倒是挺动听的。
翟小溪心里暗笑。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来到了老赵家门口。
这是一栋五层楼高的筒子楼，老赵家住在一层。门口用塑料布和砖头做了垫高，但是缝隙之中，还是有水渗漏进去。
门口有个女人，正在和几个邻里疏通院落里的下水口。
这是老赵的老婆。
翟小溪上前做了自我介绍，女人一脸狐疑，语气相当不客气。
“你们不是城里来的记者吧！说了不再接受采访了！”
翟小溪这张脸，白白嫩嫩的，和白祤两人站在一起，去哪儿都没人信是专业驱鬼人，或者和宗教人士有半毛钱的关系。
翟小溪越来越习惯应付这种质疑，直截了当的说：“我们是杨厂长请来……”顾忌女人的心情，她换了个温和一点的措辞，“风水师傅。他让我来你家看看，说不定能帮上忙。费用他来出。”
听到了厂长的名字，本来就对杨广全抱有歉疚，老赵老婆只能点点头，把两个人迎了进去。
她的不好客是有原因的。
杨家干干净净，还有真皮沙发，茶几上都包着白色蕾丝的软布垫。可是老赵家，情况就差许多。
筒子楼的光线很差，走廊里已经进了水，家家户户的门都关着。为了省电，走廊里也没开灯，只有尽头的一扇小窗漏进来点天光。
走廊里充斥着霉味与水腥味。
一间屋子里发出了咚咚咚的闷响，老赵老婆骂骂咧咧的：“来了来了！成天就会敲敲打打！早知道他现在人不人鬼不鬼，还不如当时就淹死在河里！家里啥事儿也帮不上忙，就知道整天发疯！”
白祤在一旁冷冷的开口：“如果他真死了，恐怕你现在骂人都找不到对象了。”
这话一出，老赵老婆哑口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开门的时候，借着屋子里的灯光，翟小溪看到她眼眶红红的。
里屋和客厅用一扇老式木门隔开。
木门上有个小玻璃窗。
似乎是听到了外头的动静，里头的老赵突然趴到了窗口，恶狠狠的往外看来。
翟小溪和白祤均是吓了一跳。
他们看到，老赵的脑袋旁边，挤着一个黑乎乎的鬼影。
鬼影慢慢转过头来……
是一个没有眼白的孩子。
白祤：社会主义捉鬼情建立在充分相互信任与吹捧的基础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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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沉僵（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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