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光所及的“塑料袋”，都是水母的尸骸。
被共生海葵吃掉的人，死后会被海葵的口器排出，残骸变成空洞的水母，顺着水流驻扎到岛鲸背部，利维斯售卖出的物品也跟随水母被堆积在深海中。
这些无意识的幽灵们会遵循本能，将细长的触须伸直，像蚊子口器一般扎入岛鲸体内，寄生在沉睡的岛鲸身上，经年累月地生活下去。
久而久之，岛鲸的背部积累了一大片寄生水母。即使岛鲸在水中翻滚，也无法甩掉这些已经将根须深深扎入皮肤的寄生水母。
不堪其扰的岛鲸会在苏醒后浮出海面，用毒辣的阳光晒死水母，并委托猫猫们帮它拔出水母的触须，处理它们的残骸。
我们看到的这片垃圾场，是水母的乱葬岗。
“已经死透了，”狮子猫瞥了一眼我手上的水母，“利维斯养的那些家伙只知道吃，不知道清理厨余垃圾。”
我轻柔地把触须从水母的头部扒下来，为白鹭绅士整理遗容，郑重地装进他为自己购置的骨灰盒中，放到一边。
三花猫笑眯眯地问我：“接下来我们干什么？亲爱的王小姐。”
我加入了收拾遗骸的行动，一边和两只猫一起清理岛鲸身上寄生的水母尸体，一边用目光搜寻那位金发碧眼的娇小女伴。
如果有幸能找到她的话，至少可以将两只水母安葬在一个骨灰盒里。
然而直到乳白半透明的水母山高高垒起，鲸背上肉眼可见地暴露出密密麻麻的蛰伤孔，我都没有找到那位娇俏活泼、像金色小鸟般的姑娘。
太阳晒得我有些晕，狮子猫说我是宅在家里太久了，从蓬松的毛发里拽出一把精致的黑胶防晒伞丢给我，勉为其难地允许我在一边休息。
在伞的笼罩下，清凉的阴影使我得到片刻喘息。
两只猫穿梭在水母残骸中，猫姐姐堆水母，猫二哥堆遗物。
我对寻找金鸟小姐不抱希望，悲凉地与蓝绿色流沙骨灰盒上微笑着的英俊男人对视：“真可惜，没能找到您的爱人。”
正在此时，猫二哥叼来一个小小的，亮晶晶的东西。
我接过一看，是一枚小巧玲珑的戒指。
“二哥，现在可不是求婚的好时机。”我面不改色地将戒指托在手上端详。
流畅纤细的戒身，爱心状的石榴红宝石镶嵌其上，边缘镶满璀璨夺目的碎钻，根据款式和大小判断，它毋庸置疑是一枚女戒。
猫二哥狡黠地眨眨眼，耷拉耳朵摆出一副难过的样子：“王小姐，偶然得知您会拒绝我的求婚，我很心痛。”
它伸出毛茸茸的爪子，示意我看戒指内侧，魅惑人心的清雅男声刻意压低，犹如散发着无穷无尽的荷尔蒙：“但您误会了我的用意。”
顺着它的指示，我看到亮面戒圈内侧用激光镌刻了极细小的磨砂文字。
「Love Alessia Forever」
这是爱莉莎的戒指。显然白鹭绅士实现了他的誓言。
“在哪里发现的？”我举目四顾，地上的水母残骸所剩无几。
猫二哥摇了摇头，向姐姐管辖的水母残骸堆努了努嘴：“这枚戒指的主人大概已经回归集体了。”
我垮了肩膀：“好吧，真遗憾。”
我总不可能为了寻找一只水母尸体把这一堆水母翻个遍，况且我也分辨不出水母们的区别。
猫二哥心情愉悦地翘起尾巴：“您总能找到最明智的选择。”
我收起伞，起身，拍了拍黑裙子上粘的细碎海盐晶体，然后打开白鹭绅士的骨灰盒，把刚刚安置好的水母残骸捞出来。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骨灰盒里已经积蓄了一滩粘稠的水母体|液。
白鹭绅士比刚才更干瘪了。
我叹了口气，把它放到水母堆里：“这样他们就在一起了。”
阳光下，猫的瞳孔紧缩，狮子猫的眼睛一只湛蓝如天空，一只金黄如太阳。
我看了眼鲸背上密密麻麻的伤口，下意识在脑海中将它们转换成密密麻麻的蚊子包，狠狠打了个寒颤。
“真恐怖，”我扭头看向逐渐萎缩的水母堆，黏糊糊的体|液不停地从它们身上渗出，“然后要怎么处理它们的尸体呢？”
狮子猫眯着眼，望向远处的海水：“暴晒一天后，随着岛鲸沉没，干瘪的水母残骸会飘入海中，回归大海，被微生物消化。”
我提议：“可以焚烧吗？”
猫二哥看了眼我手中捧着的蓝绿色流沙骨灰盒：“新奇的想法。”
狮子猫皱眉，雪白的长毛随海风鼓噪飘扬，像一件柔顺的披风。
我以为它会拒绝这无聊且耗费时间的要求，但它轻点了点头，叼住我挂在手腕上的伞，收回蓬松的毛发里：“随你便。”
“不知水母的骨灰会是什么模样。”
我眨了眨眼，扭头走向遗物堆。
片刻后，我在里面找到好几个打火机，可惜全都进过水不能用了。
我沮丧地垂下头，一只雕刻着长毛猫的金色打火机被递到我面前。
狮子猫优雅地蹲着看我折腾：“用完记得还给我。”
我感激不尽，揉了揉它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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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多水母，烧了足足一个钟头。
我们无聊地待在屋里休息，直到火势越来越微弱，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空气中。
原本堆满水母的地方，多了许多乳白色的细腻结晶，细密地铺满鲸背，像海沙一样细小。
我把它们收集在一起，捧在掌心里，然后把这一小捧乳白色细砂放入已经清理干净的蓝绿色流沙水晶盒中。
我把爱莉莎的石榴红戒指一并放入，然后合上盖子，将白鹭绅士与金鸟淑女永远地封存起来。
说实话，我不确定它们到底是水母的骨灰还是结晶的海盐：“姑且当它们是骨灰吧！”
遗照上的白鹭绅士在冲我微笑。
“恭喜您，先生！您和这位小姐永远地在一起了！”
我郑重地将流沙水晶盒送入海中，挥手告别。
狮子猫对我的行为不屑一顾：“一个天真的笨蛋自以为是的浪漫。”
猫二哥不敢苟同，橄榄绿的眸子里满是笑意，倒映出我的身影：“难能可贵，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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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前曾看过一部电影。
它说，人的一生会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是生理性死亡，第二次是被社会宣告死亡，最后一次是被所有人忘却死亡。
我不知道水母们的死是哪一次，又或是已经超越了三次的范畴。
我对在利维斯岛屿上灵光乍现的「活人」「死」后会「再死一次」的结论也依然一知半解。
但我想，无论哪一次死亡，都一定不是我们的终点。
成为地狱联络人的我，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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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为水母们举行完葬礼后，我们回到据点。
经过长久的晾晒，清洗过的物品都恢复了干燥。
很热。
我卸下衣物，挽起头发冲了个凉水澡，戴上橄榄石镶珍珠的耳钉，换上猫二哥买的绿裙子，并再次穿上黑绸珍珠高跟鞋。
裙子轻盈顺滑，水草绿衬得肤色更白。特殊的绸纱面料表面微微闪光，裙摆刚好垂在小腿处，腰间的宽丝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身，随着步伐晃动，灵动飘逸。
狮子猫轻哼一声，难得直言不讳地夸奖我：“很好看。”
受到姐姐的夸奖，三花猫与有荣焉地挺了挺胸脯。
它佩戴着已经晒干的黑绸蝴蝶领结，镶嵌在领结中央的珍珠散发着迷离的柔光，配上黑黄白三色毛，俏皮又可爱。
我笑眯眯地将猫二哥抱起，另一只手拿着装了吊带黑裙的粉紫色流沙水晶盒，轻声询问正在等待的狮子猫。
“姐姐，我们要怎么回去？”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现偏差，我依然在我土生土长的这颗星球上，没有玫瑰，也没有洞穴。
狮子猫抬头看了眼窗外，湛蓝色眼眸与蔚蓝色天空相呼应：“快了。”
视线的边际是天空与大海的交界处，广袤、辽阔、水天一色，漫无边际的天空缓缓出现几个黑点。
很快，那些黑点展露身影。
似曾相识的形状和熟悉的鲜艳颜色：鲜红机身喷绘着纯白色花纹，机翼边缘涂黑，就像几条小丑鱼在天上飞。
是利维斯的专属飞机。
飞机缓缓降落在岛鲸宽阔的脊背上，身着艳丽红色制服的利维斯庄园员工戴着白色的面具，鱼贯而出，开始搬运猫二哥收拾的遗物堆。
亮晶晶的遗物很快被分门别类摆好，放进巨大的木箱装满，并在外侧捆扎牢固，然后将木箱用推车推入机舱下层。
我瞠目结舌：“他们不会是要回收利用吧？”
狮子猫颔首：“年年如此。”
说真的，我开始讨厌那只唯利是图、狡诈轻佻的金毛犬了。
装满遗物的飞机在驾驶人员操纵下返航，我们来时那架由于坠机损坏、又被三文鱼簇拥着送到岛鲸上搁浅的飞机也被捆上绳子拖运回利维斯岛屿。
这么多飞机，只有一架飞机是留给我们的。
我冷着脸上了飞机，空乘机器人热情地迎向我们。
人工智能机械但流畅的语音响起：“尊敬的地域管辖者大人，以及亲爱的王小姐，利维斯先生对于此次发生的事故感到非常抱歉。”
它缓缓挪开身子，向我们展示在它身后的东西。
我的脸色由阴转晴。
“哇！”猫二哥的眼睛亮了，激动地发出赞叹：“真不错！”
长毛狮子猫矜持地点点头：“代我谢过利维斯。”
银白色的身体弧度流畅，靠近背部的皮肤呈黑灰色，错落分布着黑色点状花纹，被巨大的透明冰柜冷冻起来——是三花猫梦寐以求的三文鱼。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节快乐！贴贴追文的宝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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