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烨,咱们走吧?”方妙拉了拉他的袖子,声音有点抖。
江知烨也想走,可腿却像灌了铅,眼睁睁看着秃三儿和安德鲁的跟班推搡起来。安德鲁眉头一皱,沉声道:“给我把他们弄出去,别惊了大伙儿看戏。”
他话音刚落,身边一个壮实的跟班应声上前,对着一个扑上来的小混混就是一脚。那混混“哎哟”一声,像个破麻袋一样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朝着江知烨和方妙的方向撞过来。
“小心!”江知烨下意识地把方妙往身后一拉,自己却被那混混撞了个满怀。两人本就站得不稳,被这一撞,顿时踉跄着往后倒去。方妙尖叫一声,幸好江知烨手快,拽了她一把,两人才没摔倒,但也吓得脸色发白。
混乱很快被平息。安德鲁的手下动作麻利,三两下就把秃三儿一伙人打得哭爹喊娘,拖出了场子。围观的人群先是屏息,随后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看向安德鲁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安德鲁理了理衣襟,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目光扫过场子,最后落在了踉跄的江知烨和方妙身上。他皱了皱眉,走上前。
“两位没事吧?”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歉意。
江知烨扶着方妙,定了定神,才看清眼前这人。他摇摇头:“没事,就是吓了一跳。”嘴上说着没事,可刚才被撞的胳膊肘却传来一阵刺痛,低头一看,袖口已经磨破了,隐隐渗出血来。方妙的手也在刚才的拉扯中擦到了地面,蹭破了点皮,渗着血丝。
安德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眉头皱得更紧:“是我的人失手了,对不住。我带两位去医院包扎一下吧。”
江知烨本想推辞,他一个留洋回来的,虽说心里还有点发怵,但面子上不肯露怯。可方妙的手确实破了,而且刚才那一下撞得也不轻,胳膊肘火辣辣地疼。正犹豫间,台上的柳漠澜已经卸了妆,换了身素色的长衫,快步走了过来。
不同于刚才,此时的他一头三七分短发,带着单边金丝框眼镜,谁能料到他就是刚刚台上的角儿?
“安德鲁,”柳漠澜走到安德鲁面前,微微颔首,“又遇见你了。”他的声音和台上唱戏时不同,清冷了许多,带着点书卷气。
安德鲁看到柳漠澜,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漠澜,真是巧。你这戏唱得还是这么好。”他顿了顿,指了指江知烨和方妙,“这两位是我的朋友,刚才被误伤了,我正打算带他们去医院。”
柳漠澜这才看向江知烨和方妙。他刚才在台上就注意到了这两个穿着打扮有些特别的年轻人,此刻近距离一看,发现两人长的和画里走出来似的。
他微微蹙眉,看向安德鲁:“严重吗?”
“还好,就是些皮外伤,不过还是处理一下稳妥。”安德鲁转向江知烨,“两位,还没请教姓名。”
“我叫江知烨,”江知烨定了定神,随即指了指方妙,“她是方妙。我们刚从法国回来。”
“法国?”安德鲁挑了挑眉,“难怪看着面生。我是安德鲁。这位是柳漠澜,既是我的朋友,也是刚才台上的角儿。”
柳漠澜对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目光落在江知烨受伤的胳膊上,又看了看方妙的手,语气平淡:“确实该去看看。前面街角就有个西医诊所,我带你们去吧。”
江知烨和方妙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本是出来看热闹,没想到惹了这么一出。人家都这么说了,再推辞倒显得矫情。
“那就麻烦两位了。”江知烨笑了笑,带着点洋派的洒脱。
安德鲁让手下叫来了黄包车,四人分乘两辆,朝着街角的诊所而去。
北平的黄昏,街道上渐渐亮起了电石灯,昏黄的光晕洒在青石板路上,映着行人匆匆的影子。
江知烨坐在车上,看着车窗外掠过的景象,心里五味杂陈。
方妙坐在他身边,小声说:“刚才那唱戏的,真是柳漠澜?看着不像个戏子啊。”
“人家本来就是商人,唱戏是玩票。”江知烨想起安德鲁刚才的介绍,低声道,“不过那功夫,可不是玩票能有的。”
前面那辆车上,安德鲁和柳漠澜也在说话。
“你这戏班子,以后还是找个固定场子吧,免得总遇上这些麻烦。”安德鲁语气带着关切。
柳漠澜淡淡道:“祥云班是老班头一手带起来的,不容易。固定场子租金贵,他们撑不住。我也就是偶尔帮衬一下。”
“那秃三儿,我会让人去处理,以后不会再骚扰他们了。”安德鲁说得干脆。
柳漠澜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目光投向车窗外,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诊所不大,门口挂着个写有“西医王”的木牌。王医生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见安德鲁带着人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热情地迎了上来:“安司令,您来了?”
安德鲁点了点头:“王医生,帮我这两位朋友处理一下伤口。”
王医生连忙把他们让进里间。诊床上铺着白色的床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来苏水味。江知烨和方妙坐在椅子上,王医生拿出酒精、纱布和药膏。
“小伙子,胳膊肘这儿蹭破了,有点深,得好好消消毒,可能有点疼。”王医生对江知烨说。
江知烨卷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伤口周围已经红肿起来。
“您来吧,没事。”
酒精棉球擦在伤口上,火辣辣地疼,江知烨吸了口凉气,却没出声。方妙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缩了缩手,她的伤口比较浅,王医生简单擦了擦,上了点红药水,用纱布包好。
安德鲁和柳漠澜站在一旁看着。安德鲁双手插在马褂的口袋里,神情沉稳。柳漠澜则静静地看着王医生处理伤口,眼神专注,不知在想什么。
“好了,”王医生给江知烨包扎好,“这几天别碰水,按时换药,问题不大。”
“谢谢王医生。”江知烨活动了一下胳膊,虽然还有点疼,但好多了。
安德鲁付了医药费,王医生连连道谢,把他们送到门口。
“让两位受惊了。”安德鲁对江知烨和方妙说,“今日之事,是我的不是。改日我做东,向两位赔罪。”
江知烨摆了摆手:“言重了,不过是个意外。”他顿了顿,看向柳漠澜,“倒是柳先生,今日打扰了你的戏,实在不好意思。”
柳漠澜摇了摇头:“无妨。街头卖艺,本就难免事端。两位没事就好。”他的语气依旧清冷,但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方妙看着柳漠澜,想起他在台上的风采,忍不住好奇地问:“柳先生,您唱戏真是太棒了,跟我们在法国看的歌剧完全不一样,特别有力量。”
柳漠澜闻言,看了方妙一眼,似乎对“法国歌剧”这个词有些陌生,但还是点了点头:“各有各的妙处吧。”
江知烨接口道:“是啊,我们在法国学的是话剧,跟您这京剧,算是八竿子打不着。不过今天看了您的《挑滑车》,真是开了眼界。”他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真诚的赞叹。
柳漠澜微微颔首,没再多说。安德鲁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我送两位回去吧。两位住在哪里?”
江知烨报了个地址,是城东一家还算体面的旅馆。安德鲁叫来黄包车,让司机先送他们回去。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江知烨和方妙上了车,对安德鲁和柳漠澜挥了挥手。
“路上小心。”安德鲁叮嘱道。
柳漠澜也微微颔首,目送着黄包车消失在街角。
黄包车上,方妙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长长地舒了口气:“今天可真是……刺激。”
江知烨笑了笑:“谁说不是呢?刚回来就遇上这么一出。不过,也不算白来。”
“怎么?看上那个柳漠澜了?”方妙打趣道。
江知烨没否认,反而若有所思地说:“你不觉得他很特别吗?台上那么威风,台下却这么……冷淡。而且,他一个商人,唱戏怎么能唱得那么好?”
“谁知道呢,”方妙耸了耸肩,“也许人家就是有天赋,又肯下功夫呗。对了,那个安德鲁,看着也挺不一般的,军阀?听着怪吓人的。”
“嗯,不过他人看着还行,至少没摆架子。”江知烨想起安德鲁处理事情的果断和事后的态度,点了点头,“而且,他和柳漠澜好像挺熟的。”
两人一路聊着,回到了旅馆。江知烨胳膊上的伤还有些隐隐作痛,但心里却莫名地兴奋。
北平这座城,比他想象的更复杂,也更有魅力。
而另一边,安德鲁和柳漠澜并肩走在回府的路上。
“那两个年轻人,看着不像普通留学生。”安德鲁开口道。
柳漠澜嗯了一声:“江知烨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方妙……没什么印象。”
“我好像在哪份报纸上看到过,说是在巴黎拿了什么戏剧奖的华人演员,好像就有这两个名字。”安德鲁回忆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
柳漠澜微微挑眉:“戏剧奖?”他对这些洋玩意儿不太感兴趣,但想起江知烨和方妙身上那股与众不同的气质,似乎也能对上号。
“世界这么小,”安德鲁笑了笑,“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见面。”
柳漠澜没接话,只是默默地走着。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天边只剩下一抹淡淡的余晖。
他想起江知烨看他时那充满好奇和赞叹的眼神,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动了一下。
不知为何,总感觉那两人很熟悉。
像是见过。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安德鲁打断了他的思绪。
“绸缎庄的生意,”柳漠澜言简意赅,“祥云班那边,老班头说过几天要演《霸王别姬》,让我去帮衬一场。”
“《霸王别姬》?”安德鲁笑了,“那可得去看看,你的虞姬,可是一绝。”
柳漠澜没说话,只是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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