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食堂，午休时分。
员工三三两两端着盘子就坐用餐，有说有笑。有人点评餐食，吐槽今日的免费汤甜得像糖水，口味古怪；有人延续工作，恨不得把上午的工作无缝连接到下午；还有人，则交头接耳聊起了今日份的八卦。
公司今日的大八卦主要有三件，一是莫昊麒前几日把自己丢在沙盒游戏里出不来，引得后勤部全员出动去捞人，这事儿已经人尽皆知，自不必多说；第二件八卦仍旧是关于莫家人的，说是平常笑脸迎人的莫谢坤这几天吃错了药似的，天天冲着在公司楼下溜达的小花猫发脾气，看见有员工逗猫喂猫就把人劈头盖脸骂一顿；第三件就更稀奇了，听前台工作人员说，于声最近竟然天天准点准时下班回家。
于声是血肉之躯，要吃饭要睡觉，但他向来不准时上下班，也很少在工作日回自己的家。
公司向部分员工提供自带隔间的办公室，办公室安装基础淋浴设备，沙发床，专供员工加班使用。升到了于声这样的负责人级别，个人办公室的家具陈设更是一应俱全，住上个十天半个月都不成问题。何况，于声在公司宿舍也有名额，有单独一间屋，偶尔半夜煮个火锅炒个菜，能香得楼上楼下的同事在梦里都直流口水。可惜的是，他很少亲自下厨一展身手，平时在公司食堂吃的都是最清淡不过的菜，荤素配比仿佛是医院营养师给配的套餐，三百六十五天严格遵守，没有偏爱也没有忌口。
言归正传，这两处地方都属于公司，于声至多算是借宿，称不上真正的家。据说于声在岛上有好几个住处，都是他名下的房产。这些空屋子平时也没都闲置着，除了一两套房留空，其余的有长期租赁出去住人的，也有给人当仓库的。这几日，以公司为家的于声终于想起了它们，天天回家。
今日，沿海风景怡人，海风拂面，没有先前沙盒游戏里那股不寻常的咸腥味，于声驱车沿着海滨公路回家。途中，与灰有关的疑问仍旧盘桓于脑海。
灰能锁定他，向不曾做过自我介绍且档案机密的他开放藏品权限。
如果灰是人，那他就不仅仅是在游戏内拥有相当高的权限，恐怕在现实里，在公司内部也掌握着极高的权柄，是自己翻遍公司记录，乃至爬到现在的位置都无权查找的人物。
这样高权限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他三年前的重伤。这件事全公司人尽皆知，所有面生的面熟的，都问过他的安否，连刚来没多久的保洁阿姨都曾八卦的问上一声，你们后勤部那个会把垃圾分类摆放，总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青年怎么样了？病好了吗？
他住院后，亲自上医院慰问的，送水果贺卡表达关心的，托人传话随口一提的……人很多，唯独没有灰的影子。
灰如果人就在公司，是有多不方便亲自出面看上一眼？还是……根本不在意他的生死？
换句话说，他于声离开了沙盒游戏，对灰而言已经不存在任何价值。
但如果灰不是人，是拥有高智慧和游戏内一定自由度的NPC，是高权限的第二玩家，那一切都显得合情合理。身为游戏NPC的灰不知道游戏之外于声的遭遇，不可能脱离沙盒走进他的日常。他们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虚实之别。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于声摇摇头，将车停在座独栋二层别墅的大门前，大门前的摄像头完成面容扫描后立即放行。于声停好车，上了楼，随后从二楼阳台翻入了隔壁的同款别墅，接着就熟门熟路去了地下室，又从地下室的后门绕去院子的监控死角，翻墙进了另一栋别墅。
如此折腾，不过是为了避开公司的耳目，去他真正要去的“家”。
公司大约还不知道，这整条别墅街都是他的房产。两栋在他名下，名义上是拿来出租，其中一栋出租给一对年轻夫妇开了民宿，另一栋则给个古董收藏家当仓库。其余不在他名下的，也各自有其正当用途。狡兔三窟，不过如此。
他大费周章，要藏的不是人，是物。
于声踏入空无一人的别墅内，驾轻就熟的上了楼，推门进入书房。整栋二层小洋房没有任何生活痕迹，只摆满了新装订好的书。书房内，一台古老的打印机正在慢吞吞的工作。
当年，为了探明沙盒游戏的核心，于声试过许多强硬的办法，碰壁之后他不得不妥协，明白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游戏规则，当自己过于弱小无法撼动规则时，即便做好玉石俱焚的打算，也不能操之过急。于是他转而顺着规则行事，在公司任职，开始了兢兢业业的打工生活。
沙盒游戏上市之前，经历过多轮隐秘的封闭测试，测试员无一例外都不是常人，来测试时签的俱是“生死状”。也不知公司从何处招来了大批法外狂徒，又为何兴师动众非要复活一个曾被命名为黄金屋，且最终导致了重大离奇死亡的项目。
于声由于自身独特的个人经历与先天优势，毫不意外的成为了第一批测试人员中的首选。测试过程中，他千辛万苦在游戏里偷偷留了个后门备份下关键游戏数据，以至于后来游戏多次因污染bug导致数据消失再无法查询，唯有他手边导出的备份数据阴差阳错之下逃过一劫，完好无损的保存了下来。经过加密后像现在这样被打印出来，纸质保存。
资料都在这里，数量庞大，他整理过，翻阅过，筛选过。然而，这么多年过去，待看的资料仍是越堆越高，怎么读都读不完。但他大约习惯了大海捞针，总是很有耐心，能独自靠在书架前看个一晚上，或是待上一整天。
这几日，他翻找的信息与往常略有不同，他不再关注异常游戏数据，而是专注重温灰露过面的游戏。
“……”
说是不会与我说谎，却知道用沉默来回避问题。
我问你过得好不好，你不答，看来是过得不好了。
既然过的不好，既然没有拒绝我的关心……那就让我好好“关心关心”你。
与灰相关的游戏他都记得，品类五花八门没有太多规律可循。这些游戏后续无一例外被沙漏鉴定为存在高危bug的游戏，危险级别均在橙色以上。即便如此，迄今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能表明，游戏的bug与灰的出现存在因果联系。更何况，于声是根据自己的记忆来推断灰出现的场合，也就是说，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灰或许像其他第二玩家一样，正常出没于普通游戏，而他们之所以每次都在高危bug的游戏里邂逅，问题不在灰，而是自己比较倒霉，天天往高难高危的bug上撞，正巧偶遇了灰罢了。
从以往的游戏入手未见成效，还能从哪里入手？
长时间的阅读令于声眼睛酸涩，他随手摸索从口袋里掏出眼镜，正要戴上，方才惊觉这不是他用来缓解视疲惫的特殊眼镜，而是灰拿来交换外套的藏品。
按理说，脱离沙盒环境，无实体的虚拟物品便会消失。但有一类特殊藏品，由于附带展示功能，能凭固定媒介生成虚拟影像，供人360°全角度观察。可见，但不可得，这是区分虚实的一条铁律。
而灰送的东西，总能带离沙盒游戏。
能带离沙盒的物品自然有实体，沙盒内的实物总共就只有两种来源，一是玩家与工作人员携带的随身物品，二是超压缩合成食品。
前者无需多余的解释，玩家和工作人员进入沙盒游戏时身上带了什么便有什么。后者则是由公司封存在沙盒终端内的食物来源，会在游戏开启后随空间展开重组，根据游戏设定分布在合理位置，供玩家探索。沙盒游戏官方设定的游玩时间上限，实则是根据食物量计算出的结果。目前的沙盒游戏无一例外遵循该机制，而没有延用当年黄金屋企划采用的虚实相结合的布景。
这也是为什么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哪怕灰在游戏里表现得多么不合理，于声仍坚持把灰当作“人”，而非NPC。
于声喃喃：“藏品？”
自得知灰向他开放了藏品权限，他离开游戏的当天就马不停蹄找遍自己名下所有藏品，想从藏品倒推出灰参与过的游戏，结果不出所料，仍是一无所获。系统显示，他名下藏品数量超过限额，故不能全部显示，未曾使用过的均隐藏处理。而目前大部分能显示的，差不多就是他自己的藏品，与灰相关的部分几乎全部都被省略了。仅有一些他已经使用过的对使用记录做了保留。
他现在拿手上细细端详的，正是这份使用记录，其中，“折叠空间”四个字赫然在列，使用时间是……3年零9个月前？
地点：玫瑰山庄。
是他与灰的初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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