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千站在她自己的小店里唯一的穿衣镜前，镜中映出的不复昨日的白色。
一件深蓝色的Polo衫，材质挺括，领口规整，紧贴着她清瘦却不失力量的上身曲线。下身是一条黑色的垂感长裤，笔直的线条延伸至脚踝，没入一双哑光皮的黑色短靴中。最外层，是一件剪裁极佳的黑色修身长款风衣，面料带着细微的光泽，随着她的动作流淌着沉静的暗芒。
这一身蓝与黑，将她身上那份斯文气质淬炼得愈发冷冽，少了几分白色的疏离，多了几分暗夜的锐利。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审视着镜中的自己，像是在确认一个即将登场的、与昨日不同的角色。
今天，她要去见一个不同的“客户”，处理一件更棘手的事情——关于那个“信使”。
昨晚发送出去的那条加密信息，是她布下的一步闲棋。但“信使”这个名字，以及其背后可能代表的、与她自己过往罪行千丝万缕的联系，让她无法仅仅停留在“风险对冲”的层面。她需要更主动地去了解，去掌控。
她拿起桌上一个看似普通的黑色金属烟盒，打开，里面整齐排列着的并非香烟，而是几种不同规格的SIM卡和微型数据存储卡。她熟练地取出一张，换入一个未经注册的廉价手机。
约定的地点不在喧闹的赌场或街市，而是在勐拉城郊一个半废弃的橡胶加工厂。这里弥漫着陈年橡胶和霉变混合的刺鼻气味，空旷的厂房内只有机器残骸投下的巨大阴影。
对方迟到了十分钟。
邵千并不意外，也不焦急。她靠在一台生锈的压胶机旁，风衣下摆随意垂落，与周遭的破败形成一种奇异的和谐。她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像一道凝固在废墟里的黑色阴影。
终于，厂房门口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不是一个人，至少有三个，分散进入，占据了不同的有利位置。很专业。
一个穿着当地常见笼基（筒裙）、身材干瘦、面容普通的男人走了过来，他是唯一暴露在明处的。
“千姐？”男人开口，声音沙哑。
邵千微微颔首。
“东西呢？”男人问，目光扫过她全身，带着审视。
邵千从风衣内侧口袋取出一个微小的SD卡，用两根手指夹着，并未直接递过去。“我要的，不仅仅是钱。”
男人眼神一凛。“规矩是，信息换钱。”
“规矩可以变。”邵千的声音不高，在空旷的厂房里却异常清晰，“我要知道，‘信使’最近在勐拉的落脚点，至少一个。”
男人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千姐，这不合规矩。‘信使’……是敏感人物。”
“正因为敏感，才有价值。”邵千语气平淡，“你的上线，‘黑狐’，上周在景栋失手，折了一批货，现在正被好几路人马盯着。我可以用一个安全通道的消息，换他脱身。你觉得，这个交易，‘信使’的消息够不够分量？”
男人的瞳孔微微收缩。邵千给出的信息，精准地击中了他所在链条的痛点。这女人对地下网络的了解，深得可怕。
“……我需要请示。”
“你有三分钟。”邵千收回手，将SD卡在指间把玩，“三分钟后，这条安全通道的消息，可能会出现在另一家的报价单上。”
压力给到了对方。邵千好整以暇地看着男人走到角落，低声用加密通讯器联系。她并不担心对方拒绝，她给出的筹码，是对方无法抗拒的“生存资源”。
两分四十秒，男人走了回来，脸色不太好看，但语气恭敬了些。“‘信使’很谨慎，没有固定落脚点。但他明天下午，会去城南的‘清迈茶庄’见一个人。具体时间不确定。”
邵千点头，将SD卡递了过去。“消息在里面。告诉‘黑狐’，走西边的那条老矿道，但要在明天日出前通过三号检查点，之后原地隐蔽二十四小时。”
交易完成。男人迅速离去，连同他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同伴，也悄无声息地撤走了。
厂房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邵千没有立刻离开。她走到厂房一个破损的窗口前，看着外面被烈日炙烤的荒草。得到“信使”的动向，只是第一步。她去不去茶庄？以什么身份去？见到了又能如何？这些问题需要权衡。
直接接触是下策。观察，获取更多信息，才是上策。
她拿出那个廉价手机，发出了一条简短的信息，内容是订购一批茶叶，收货地址是“清迈茶庄”对面的一家小旅馆。她需要一个合理的、不引人注意的观察位置。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离开这片废墟。黑色的风衣下摆在身后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回程的路上，她刻意绕行了几个街区，在一家热闹的本地集市穿行，利用人流抹去可能存在的跟踪。在一个卖槟榔的摊贩前，她停下，买了一份用蒌叶包裹的槟榔。在摊贩找零的瞬间，她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老板，‘清迈茶庄’的老板，还是那个潮州人吗？”
摊贩头也不抬：“早换啦！现在是个缅甸华人，听说背景硬得很，不怎么跟我们来往。”
邵千道了声谢，将槟榔丢进路边的垃圾桶。背景硬？这印证了她的某些猜测。
回到公寓，她换下沾染了厂房尘埃的衣裤，重新穿上那身蓝黑，仿佛那是一套制服。她坐在电脑前，开始调取所有关于“清迈茶庄”和其新老板的、能在公开和半公开渠道找到的信息。碎片化的信息在她脑中逐渐拼接。
当她初步判断出茶庄新老板可能与某个地方民兵团有关时，那个用于接收“风险对冲”信息回执的加密信道，突然闪烁了一下。
一条新的、极其简短的信息被解码出来：
【路障已设。谢礼。】
信息没有署名，但邵千知道来源。她昨天传递出去的、关于“信使”新运输路线的情报，已经被接收并采取了行动。
这意味着，“信使”的那批“特殊化学原料”，大概率已经在黑风寨边缘被截住了。
邵千靠在椅背上，黑色的风衣衬得她的脸庞愈发白皙冷静。她截停了“信使”的货，又买到了“信使”的行踪。
一明一暗，两次出手。
她看着屏幕上那条简短的回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得意，没有愧疚，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从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也从不主动踏入漩涡中心。她只是站在岸边，冷静地投下石子，看着涟漪扩散，然后，根据涟漪的变化，决定下一步投向哪里。
夜更深了。蓝色的Polo衫与黑色的风衣，一同隐没在房间的阴影里，唯有镜片上偶尔反射的屏幕冷光，暗示着其下不曾停歇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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