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离皇城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热闹程度不输皇城，就算下着墨色的雨，街上撑伞的人依旧一抓一大把。
这是陈念在此定居的第七十个年头，灯阁内越来越多的却只有亲手做的灯笼。
忘了为何会从那场献祭中存活，再睁眼便是这动荡的人间，瘴气肆虐，妖与人共生，仙界坍塌。
狼毫在灯纸上轻轻落下，玄色外袍垂落于天青色神座，险些沾地。垂眸的人神色淡淡，满心满眼都是未被点亮的仙灯。
然而满面忧愁的老者在这怪异的天气忽然拜访。
木门无风自开，顶部挂满灯笼的大堂，坐于高位的女子没有抬眸，清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妖邪之事，默阁自会处理，何须多此一举。”
可老者非但没走，还跪在仙人面前，说什么都要请她去看一眼。
灯阁规矩，凡是点亮仙灯的，无论善恶，皆能心想事成。老人心静，显然不符合要求，陈念良久不语，终是答应去村子看看。
挥手关闭朝向市井的大门，她单手提灯，另一只手推开屋内的门，穿过薄雾，随村长抵达村子。被派来降妖的默阁人等在村口，见到仙人，连忙求助，但她眼中的担忧如刺扎在三人身上。
“这次，又是何事？”
“天生异象，恐有雷劫，晚辈无力抵挡，”方永宁撤下结界的瞬间，几道雷电如她所说在云中闪烁，“请仙人出手。”
真是越来越乱，陈念眼中的担忧更甚。
手指蘸取黑色灰烬，想跟上次一般画符了事，可被雷劈断的粗壮树干上的气息属实可疑。焦味之下是沿海的潮气，她却在这潮气中嗅到多余的东西。
“放肆！”仙人冷声呵斥，抬手之间从稻田中拽出三米长的蛟，“抽骨化龙，有违天道。”
就见比黑蛟短半截的龙骨半没入脊背，隐隐有龙气冒出，像是排斥这躯体。黑蛟却一意孤行，强行将其打入身体，腾空而起，妄图飞升。
期待中的天雷没有落下，弥漫四周的雾气化作天罗地网，将恶蛟五花大绑。此时的妖物扭曲身体，喉咙发出难听的嘶鸣，竟分出年幼蜃龙的身体。蜃龙被锋利的爪子生生划开背部，显然是被生抽龙骨的倒霉家伙。
陈念将龙骨坏给进气少，出气多的晚辈，又将它装入灯中修养，“恶蛟七日化水，所居之地寸草不生，搬村吧。”
村长面露难色，“大家因邪祟已搬村数次，再搬就要出城去。”
山中村，远离市集，来去不便，蛇虫鼠蚁更是恼人，要是有条件，他们也不会搬到这来。陈念环顾四周，见这不是有福之地，向老者提议建庙。
如今剩下的大神仙几乎在地府，他们要想守住村子就要请位能压住恶蛟的神仙在三界崩坏的世道镇住它。代价也是有的，究竟是地府的鬼仙，阴阳不平，乱象不止。
但他们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拜她，如果有人能点亮她的灯。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迟疑，让他们别再天真幻想有别的可能，“求神拜妖，问鬼问人都随你们，切记莫要造神。”
手中的灯微微发亮，烟雾散去后陈念也回到灯阁，双脚沾染的泥土被地上的水洗去。她将蜃龙放入变出的水里，擦去身上血迹。
“醒了就走。”
装死的蜃龙故作可怜地说：“小神巢穴被占，无家可归，仙人不会见死不救吧？”
陈念起身准备离开，刚才还无力的龙尾忽然甩过来，把她压在水中。披散的黑发被水浸湿，松散的外袍轻易就散开，冰凉的胳膊压在脖子上。
模样与凡间十五岁小子无异的少年人单手撑地，坏笑地盯着无所不能的家伙，“听说点亮灯，制灯人就会实现任何事。我也点一盏，你替我把家抢回来。”
“在人界，要学会男女授受不亲，小孩，”与天同寿的天道之女轻易推开虚张声势的臭小子，见只是手指抵在胸前就羞红脸，耻笑道，“你家没了，我这也不是归处。”
“你真坐视不管啊？”小龙跟在身后，“灵气衰竭，没有成功飞升的家伙，你不该保护仙界小辈。好歹告诉我钱在哪啊！”
陈念瞥他一眼，丢去寻物的纸鸢便不再理会。
地面上的水转瞬消失，连同衣物、头发都变得干燥。刚热闹起来的灯阁变回之前的样子，高挂的仙灯多数没有火源，似难遇的流星，她找不到纯粹的火焰。
她孤独地盘坐于神座，手中的刻刀依旧锋利，萦绕周身的檀香在数年间淡去。
心愿啊，许久没有纯粹的执念，她都快忘记干净的感觉。
玄色外袍闪烁光泽，谁能想到它曾是和天空相近的颜色。
然而未伤感多久，关闭的房门又被打开，差点没淹死的龙狼狈地摔在地上，愤怒地质问她耍什么花样。
陈念深吸气，“有何资格叫嚣，当真以为吾不知道你因何出现在东都。”
威压令顽劣之辈跪下，低头不敢忤逆上仙。
“如今三界动荡，灵气衰竭，尔等应当恪守本分，护佑一方，岂能因一己私欲，铸成大错。蛇化蛟需一千五百年，再千年走蛟，怎能因钱财随意降雨，骗其入田，以身养民！你是何处神仙，关何处事，行事之前可问过此地仙人？”
小龙彻底老实，自知被骗去灌田，为身外之物丧失理智。好在陈念本就不想为难他，打开怀中长卷，将卫琮的名字从临邑抹去，换作恶蛟的名字。
她把木头雕刻成人的模样，扔至屋内。墙上的魂魄瞬间进入木偶体内，在临邑庙中落地，成为这座无主之庙的主人，临邑的地点。
“他便替你享受香火，坐镇一方。你于东都住下，学会明是非，辨真伪，我自放你离去。”
“不能住这儿吗？”
“聒噪。”上仙大手一挥，将人从灯阁赶出去。
她疲倦地躺在神座上，身下冰凉的触感使她清醒又失神，从手开始结冰。玄色长袍如金乌般炽热，袖口渐渐变成朱红，与冰霜相互抵抗。当事者见怪不怪地忍受瘴气带来的煎熬，缓慢闭上眼睛。
那场献祭之后就成了这样，天地似乎与她相连，丁点变化都能影响到自身，哪怕是被天道创造出来的，也要靠仙力抵挡侵蚀。
她只能少动少想，清心寡欲地在这灯阁等待仙灯被谁点亮。
因果循环，善恶有报。她本不想管今日之事，可惜，仅仅为蛟消耗点神力，就能糟糕成这样。
混沌之际，一只手替她扫去烦扰，将灵草制成的琼浆进嘴里。陈念睁开眼，怀念地蹭对方手心，口中念着“月姑”。
太阴君浅笑道：“我已安排好仙娥去处。走后，就剩你一人了，天颐。”
“生为死，死为生，周而复始，终会相逢。”
“是啊，应天而生，应天而去，愿我入轮回能度众生。”
说罢，许久不曾见过的身影在眼前消失，留下一盒盒琼浆作为来过的证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恶蛟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