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权终

天下尽在脚底,她静静地欣赏与数年前不同的皇城,满眼欣慰。

每户都敢敞开家门,街上不再只有官兵和符纸,孩童也能大胆追逐打闹。昨日梦魇已成故事,安享晚年不再是奢望。

可短暂的快乐永远比不过长久安宁。

惊雷落下,冷清的静王府升起黑烟。本就避之不及的地方,此时更加令人胆寒。

一黑一白从王府内飞出,凡人口中收人魂魄的鬼差出现在人群中。身披盔甲的大将军手持长枪,枪直黑白无常,看架势不愿跟他们走。

“吼”

嘶哑的声音满是不甘,长枪更直冲眼前人眼睛,陈念闪身来到面前,三两下拨开他的攻击。

随双指并于胸前,下翻后抬起,周围场景瞬间变化成灰白色大堂,石板下的雷纹化作锁链将灾祸困住。这变故霎时惊动众人,立马分本而来,替天颐完成收容。

然而异变看似解决,被死气熏黑的手让陈念清楚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我伤还没好。”从皇宫赶来的卫琮刚刚抵达,就听对方说要帮自己渡劫,直接瞪大双眼。

“劈劈就好了。”

说罢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她把人拉到无人山头,开始引雷。

附近的云逐渐朝这边聚集,压得人喘不过气;雷声轰鸣,惊走山中鸟雀走兽;金乌隐去身体,制造蚀日意向。

狂风卷走枯枝落叶,也吹乱蜃龙的思绪。他看着即将劈下的九道天雷,感觉今日就是他的死期。

“怎么多出六道!”拔苗助长也不带这么拔的。

陈念却拔下头发,将它绑在卫琮手上,表情异常严肃,“雷劫后直接回皇城降雨,最好能灭去女魃之气。”

旱尸现,大旱至。

放在以前,区区旱尸,何足为惧。可现在不同,天地失衡,一缕旱气足以让全城尸变,加上静王的怨气,简直是灾祸的补品。

这事本该她出手。

陈念盘坐在地上,每落一雷,眉头便近一分。手上的黑灰不断蔓延,落下的灰烬点燃落叶,将附近的草烧成灰烬。

可就算她替他挡下部分,九道天雷还是勉强他了。

被劈焦黑的蜃龙依旧朝云层直冲,即使皮开肉绽,可以就此作罢,他还是如她期待的,偏要扛下这雷。

什么时候起他这么能拼命了,连自己都想不明白,不过有一点非常确定,独自活在世上实在无聊。

最后一道天雷降下。仍在往上的龙冲破云霄,充沛的仙力迸发,龙鳞变得比之前光亮,身形长高许多。

他来到仙人身前,放光的眼睛在看见眼前场景时忽然黯淡。他赶忙上前想要搀扶,岂料对方出手制止,黢黑的手掌暴露眼前。

“离我远些,”陈念丢出长刀,“见到静王,杀了他。”

此时的皇城,静王魂魄还在向灾祸转变,周身散发的热气灼烧着其他被关押的灾祸。默阁见状赶紧加派人手,然而它爆发的戾气还是破坏整层牢狱,将他们困在阁内。

皇城内的百姓不清楚地下发生的事情,只觉越来越热,快要赶上酷暑。体弱之人最先倒下,紧接着众人开始归家,连官兵都不再巡视。

正因如此,逃出来的静王与活人错过,彻底变成灾祸的他径直朝皇宫去,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依旧记得那年他凯旋,父皇赐宝无数,群臣赞赏,众人皆认为他会称帝,连他自己都是这样以为。可后来呢,柔柔弱弱的皇子怎么和他比,做事优柔寡断,同父异母还谈手足之情。

他打赢那么多场仗,为什么会败给呆子,他不甘心,不甘心!

断气的侍卫重新站立,成为他的兵,老眼昏花的宰相却现在还死死护在定安帝身前。他将人推开,一步,一步,朝皇帝靠近。

“这天下就该是我的,死也是我的。”

定安帝却直视他的皇兄,铿锵有力地反驳道:“这是朕的天下,百姓的天下。皇兄该放下怨念,投胎去。”

“你敢反?”

“反的是你不是我!”

黑云压城,降下倾盆大雨,雨水却在落地时化作水汽,漫入宫殿。电闪雷鸣之间,成年蜃龙挡在皇帝身前,泛着寒光的长刀挡住伤害。

这是火与水的较量。

卫琮抬脚将灾祸踹远,“老子忍你很久了。”

静王不甘示弱地喊道:“来啊,谁怕谁。”

费劲赶来的左诏言瞧他们打得难舍难分,悄悄靠近定安帝。

他小声道:“陛下,陛下,臣来接您了,请去默阁暂避。”

定安帝却挥挥手,“这里不用你。”

“······”

看看那边再看看一动不动的卫兵,左长老一步三回头,最后从角落遁走。负责接应的白付见他独自出来,焦急询问,谁知得到这结果。

“那咱清兵?”

“默阁人少吗,等我们过去还有兵?”

是哈。两人愣在原地,思来想去觉得可以去找天颐,哪知对方见到他们后一脸不耐烦。

“默阁弱到需要两位长老出面了?”

“不是不是,”白付连忙摇头,“我们找不到事做,特来给仙人护法。”

是他们会干的事。陈念松口气,闭上眼不再理会两人。

虽然暑气暂时停留在城内,但郊外多少受到影响。水汽逐渐扩散到城外,降雨的范围也越来越大,周边的花草树木却相继枯萎。

接触到仙躯的灰犹如火碰到树,迅速蔓延,消耗她的力量。平日能不出手就不出手,帮助卫琮渡劫后她更是强弩之末,需要借助外力压制反噬。

她屏息凝神,沿着灵气游走的脉络寻找附近灵泉。它是脉络断开后停止游走的气,有利于在上面找根的植株修行。

可惜,女魃之气几乎将附近的灵泉稍感,她只好用另个法子。

就一次,陈念心道。

双手交叠放于腿上,分出的神识通过绑在手上的头发找到他的踪迹。就见还没掌握力量的卫琮和静王打得难舍难分,有被耗尽气力的趋向,屋外的雨也开始趋于弱势。

那点神识干脆附在刀上,引导蜃龙如何使用。

刹那间,局势颠倒。刀劈下时与之前相比更狠,且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给敌人反应的机会,连握刀的人都险些跟不上。

静王很快反应过来和自己打的是两个人,想方设法打掉握刀的手。但陈念比他反应更快,抢先附身,劈断枪身。至此胜负分晓,没有武器的灾祸失去反击能力。

锋利的刀刃架在脖子上,她质问:“女魃尸身在哪?”

“怎么会有神仙不知道的事呢。”静王嘲讽道,果断迎刀斩断头颅。轻飘飘的魂魄倒地,就算消散也要爬向皇位。

就差一点,每次都差一点。

“所以在哪?喂,陈念,喂。”卫琮慌张地朝殿外跑,然后折回来拉鬼车。

水汽中有极重的血腥味,混着土腥气;仙人被捆仙绳抱住,凌乱的头发纠缠枝叶,双手染血;躲到树上的两人大口喘气,显然刚经历苦战,已经支撑不住。

因此当卫琮找来,陈念轻松挣脱,一掌打在他胸口。

卫琮被打得抱头鼠窜,嚷嚷,“五行之外,三界之中,以天为笼,以地为锁,缚!”

真捆住了?

愈捆愈紧的地锁令人窒息,失神的双眼产生水汽,血从脖颈滚落。然而两股力量在体内博弈,陈念时而清醒,时而失神。

这时雷霆忽至,不偏不倚,正正打在她身上。卫琮这才接住人,手却摸到被长袍颜色掩盖的血。

在两人阻止之前,男人二话不说,单手抱起人就冲进鬼车离开。这还不止,他扯掉染血的外袍就要去解衣裳。

陈念恰好醒来,发觉后背传来凉意,连忙转头。正在给自己上药的人居然才知道羞,对上迷茫的眼睛,红着脸撇头。

陈念倒是不在意,躺回去让他继续,“去哪?”

“王,王府,那里伤药肯定多。那那个,”他下手更加小心,感觉她对晚辈过于好了,“所以女魃尸身在哪?”

“吃了。不是什么怪事。”

世上有许多连凡人自己都不理解的事情,所以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是吃了。陈念垂眸,不见悲喜,但多半是无奈。

她合眼睡去。

如她所说,神仙无需睡觉,但神仙也需要歇息,她自己就时常打坐冥想。以前是不想,现在是不能。

除去贪念可削减瘴气,但二者永远除不尽。如果放松警惕,反噬极有可能趁机作乱,她以前没把握及时压制。

她很疲惫,却算不出解脱之法。

梦中,女妭领幼时的小神仙走遍凡界。

有女妭在的地方总是很热,就算她是神仙也要穿上轻薄的夏衣,凡人也因此用各种方式驱逐她们。女妭并没有因此生气,每当有人问,她都会说“他们视我为旱神”。

但不是所有时候女妭都被驱赶,当洪灾快来时,陈念能跟女妭在当地生活久些。

起初陈念不解天道让她跟随女妭在人间生活,时间久了,她也就明白了。

等离别之日到来,她想让女妭随她走,她有这个本事。女妭摇摇头,笑着送她回到天界。之后的漫长岁月,她时常去看她,她依旧不愿跟自己走。

“可你再也不是旱神,凡人称你为妖,没人再供奉你。”

“没有什么是永久的。现在没有凡人叫你陈念,你不再是我的妹妹,我也不会一直存在。分别是随时存在的,别在意太多。”

天界崩塌之时女妭回家了,只是一眼便是永别,她的神魂消失在献祭里,肉身永远凡世。

如今她再也不用寻她的尸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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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权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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