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安静大约是在密谋些其他计划吧,其余的没什么看法。”
江游川将方舜玉杯里的陈茶倒了个干净,替他重新倒上了一杯新鲜的。
方舜玉靠着椅背,双手松弛地拢在膝盖上,没有去管那杯冒着热气的新茶,悠然地阖起双眼:“你不怕他们突然来个大动作?”
“眼下他们并没有掀桌子的实力,无论脑子里有什么想法,始终都不敢闹到圣上跟前去,无非是给大理寺添点麻烦罢了。”江游川回到座位上,坦言道,“我们和对面终究要打一场硬仗,这件事他们也很清楚,以后定然会抓紧一切机会行动。这个道理,师父您应当比我更懂。”
方舜玉轻笑一声,语气里多出了些许疲惫:“是啊,无论如何这桩事都得由我们来管。你说说我一把年纪容易吗?每天要挨圣上的骂不说,回来还要和对面那帮狗娘养的斗智斗勇。”这些话题似乎勾起了他心中积攒已久的怨气,只见他越说越悲愤,陡然睁开双眼,激动地把身子从靠椅上直了起来,“要不我辞官吧?”
可迎接他的只有江游川迎面泼来的冷水。
“首先,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圣上是不会让您辞官的。哪怕您突然卧病不起了,圣上也得派人把你从床上抬起来主持大局。”
江游川无情地粉碎了方舜玉的辞官梦。
方舜玉就跟被霜打的茄子似的,有气无力地靠回了椅背上。
“都有首先了,那其次呢?”他虚弱地问起江游川。
反正事已至此,倒不如破罐子破摔,让对方把心中所想都说出来,让自己死心个明白。
江游川依旧面不改色:“其次,您若是辞官了,那么接替您位置的便是石大人。如今他连大理寺少卿都当得极为恼火,您觉得,若是突然把烂摊子丢给他,他会放过您吗?”
现如今江游川和周清瀚资历不够,如果方舜玉辞官了,那么大理寺卿的位置知会落到石泰的身上。
石泰虽然有能力也有资格继位,奈何他性情暴躁,说话太直,根本就不适合在外头与人打交道,所以这些年来他基本上都只管大理寺内的各项事务。
而作为大理寺的掌权人,仅仅有管理内部的能力是完全不够的。
大理寺在查案的对象不定,经常会查到其他官员甚至王公贵族的头上,这种时候就需要大理寺卿出面沟通,甚至需要安抚情绪。不仅如此,有时查案所涉及到的卷宗是由大理寺之外的地方保管的,出面协调也是大理寺卿需要注意的点。
这些活一直以来都是方舜玉独自完成的,他在职多年,在这方面行使圆滑,滴水不漏。
这些对外交际的东西恰恰是石泰不擅长的,倘若他当真代替方舜玉坐上了大理寺卿的位置,光是每日上朝禀告各项事务这一件事都会让他苦不堪言。
毕竟他有的时候嘴巴比脑袋快,要是无意之间出言顶撞到了皇帝,那后果可就是任何人都不敢想的了。
从之前石泰对待苏延的态度就看出,他外出行事的风格向来都是不服就干。也就是苏延已经死了,但凡他知道石泰打算那样对他,定然要去皇帝跟前参他一本的。
所以,方舜玉如果突然辞官,最崩溃的人定然是石泰。
虽说石泰不会对他做出什么行动上的报复,但嘴上的咒骂肯定少不了的。石泰嘴碎,骂人的词张口就来,到时候可就不止是像现在一样,骂几句狼心狗肺的东西就能过去了。
况且石泰和方舜玉本就是同乡,就算方舜玉辞官回乡养老,石泰也能想尽办法逮到他。
这些咒骂会一直陪着方舜玉,直到他入土。
对方舜玉来说,这件事简直比皇上把卧病在床的他抬起来破案更吓人。
他索性彻底断了辞官的念想,继续老老实实在自己的位置上守着。
茶水的温度渐渐散去,方舜玉捧起茶盏,没有品尝里边的茶水,而是反复摩挲着茶盏上的花纹,装作不经意地提起了另外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你和那个曾姑娘近些日子可还好?”
江游川的眉尾轻轻挑了一下,如实说道:“这段时间她忙着百花楼的义演,我又受困于各项杂事,所以我们这些天没怎么见过面。”
方舜玉低声应了一声,盯着书桌上的一打卷宗踌躇了好一会儿,后来还是再次开口问道:“对了,你觉得曾姑娘是否有放弃百花楼买卖的打算?”
江游川不知方舜玉为何突然提起这件无关紧要的事,不免疑惑:“师父何出此言?”
方舜玉清清嗓子,缓声道:“你一直都闷在卷宗里可能不知道,其实这些日子咱们这边有挺多人都有在议论曾姑娘,主要是关于她在百花楼的事。”
虽说百花楼里的姑娘卖艺不卖身,但再怎么说这百花楼都是供人享乐的场所,而曾若初现在又有一层百花楼二当家的身份。
或许江游川没有把这层身份放在心上,但是对于其他为官者来说,和百花楼有关系的人都算不上清白。
因此,自从江游川和曾若初的关系被旁人知道后,大理寺中就有不免多了些闲言碎语。
听到方舜玉这么说,江游川似乎将方舜玉接下来的话猜了个大概。
他不是傻子,虽说他一心查案不怎么与其他人交流,但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些旁人的闲话。
方舜玉见他不作声,叹了一口气,神色认真地劝诫道:“我知道她是个好姑娘,但这件事如果让有心之人抓到把柄,恐怕会影响到你们的名声。所以我希望如果有可能的话,曾姑娘可否将百花楼的生意转出去,和百花楼划清界限呢?”
江游川的眸光沉了沉。
看见江游川脸色的变化,方舜玉的语气柔和了几分,继续补充道:“不划清界也没关系,这上京有私产的官员也有不少。或者你劝劝她,不要再在百花楼里抛头露面,低调些也好,否则……”
“师父会劝师娘不要再侍弄药草了吗?”
江游川冷不丁地说出了这样一句看似没有什么关联的话,直接打断了方舜玉。
方夫人作为碧瑛门下弟子精通医理,哪怕离开碧瑛门多年,她也一直在坚持研习医术。
她的身体不好,尤其是那日益严重的腿疾,始终困扰着她的生活。
如今的她已经不能像曾经一样四处替人行医,但她依旧没有放弃种植药草。待药草成熟时,她便派人匿名赠与那些身患重病却生活困苦的百姓,以缓解他们的痛苦。
药草金贵,对温度和湿度都有极高的要求,需要人实时悉心照看。
方夫人这些年一直都坚持看护着她的药草,方舜玉虽心疼夫人的身体,却从未阻拦过,只是默默派人帮着她一起侍弄那些药草,替她分担一些活儿罢了。
“正如师父不会劝师娘一样,我亦不会劝曾若初,这中间的道理,师父您应当最是明白。”江游川坦言道。
方舜玉何尝不知让夫人放弃种植药草才是最为稳妥的法子?可他知道,那是夫人的爱好,是她一直以来的念想。只要在做那些事的时候夫人是开心的,那一切就够了。
曾若初也是如此,她们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如果他们仅仅用一句“为你好”就制止了对方所有的爱好,那才是真正的自私。
方舜玉长叹一声,语气缓和了几分:“可你师娘侍弄药草再怎么说都是件义举,对我的名声无碍。可那曾姑娘被人议论,我怕你在朝中会受到牵连。”
“她不是我的附庸,在朝为官的是我,不是她。不能因为那些流言影响到了我,我就要去阻止她。”江游川继续辩驳着,“况且百花楼的运作很透明,她也并没有违背大祁的任何一条律法,她资助百花楼不过是为了给个机会让那些歌女继续安心讨生活,这一切都合情合理合法。既然如此,那理亏的应当是那些在背后议论的小人,而不是她。”
于他而言,曾若初在没有做错事的情况下就被人议论已是受尽委屈,更别提让她为了他放弃自己想做的事了。
他知道百花楼如今对曾若初来说已是意义非常,他明白她的想法,并愿意一直支持她完成自己的想法。
所以让他去劝曾若初放弃百花楼,无异于天方夜谭。
未来,除非她自愿放弃,在他这里她可以一直在百花楼安心做她的二当家。
方舜玉知道他的意思,但还是有些心急:“我当然知道是那些人理亏,但三人成虎的道理你又不是不懂,我是怕你扛不住那些流言蜚语。”
“从小到大,从我身上传出去的流言实在是太多了。这二十多年我都扛得好好的,又岂能畏惧这么一点动静?”
方舜玉张了张嘴,本想和江游川继续辩上几句,可目光却撞上对方那坚定的眼神,索性把话憋了回去,省得自讨没趣。
他把茶盏重重地放回桌上,弄出了好大一阵声响。
“我、我不与你辩驳,你爱怎样就怎样。”他站起身挽了挽袖子,往门外没走几步,又被恼得转了头,指着江游川说,“反正现在这边没你什么事干,赶快滚,别碍我眼。”
说罢,他便坚定地挪过头去,不再看对方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江游川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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