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间的浴室里传来阵阵水声,约莫过了十来分钟,程偃灵穿着一身宽松的睡衣裤走了出来,头上裹着方才用来抽张晞的那条毛巾,满脸愠色还未淡去。
张晞靠在床栏杆上,正抽着一支细杆的香烟,烟头明灭,缭绕出丝丝缕缕的青烟,迷蒙了她的眉眼。
程偃灵几步走上前,一把从她手里夺下了烟,顺着窗子丢进了屋外的脏水桶里。
“欸!”
张晞还没等说什么,程偃灵一把解开了她的腰带,把她的裤子往下拽了些许,露,出她一侧的腰线,紧实的肌肉线条在麦色的肌肤上清晰可见,隐约却见几处紫青色,那是程偃灵方才救场时大力抓握造成的。
“疼不疼?”程偃灵依旧没好气,声音却小了些许。
“没事,又不是头一回了。”张晞想提上裤子,手刚一搭上裤腰,被程偃灵一巴掌打开了。
“等着。”程偃灵旋即转身去箱子里翻出药酒来,道,“裤子脱了。”
“我自己来就行。”张晞正想去她手里拿药酒,想起方才那一巴掌,又缩了回来,“那,那你轻点儿。”
程偃灵白了她一眼,默默等她把裤子褪下些,用指尖蘸着药酒,在她的腰侧轻揉,药酒的香气弥漫开来,指尖触及的温度也一点点变得炙热,程偃灵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问:“说吧。”
“说什么?”张晞正一只手拎着上衣的下摆,一只手提着裤子,愣了一下。
程偃灵皱眉:“你不说要解释吗?”
张晞笑笑:“你不说你不听吗?”
程偃灵抬头,对上张晞的眼睛,手上陡然用力。
张晞疼得眯起眼:“嘶……我说我说!”
张晞坐在程偃灵的床铺上,将自己方才所见到的景象事无巨细地描述了一遍,两人便沉默了。
“你说……”程偃灵的指尖绕着发丝,仿佛在和那编发的红线较劲似的,琢磨了半天才出声,“你看见的那个洞穴,会不会是咱们这个落水洞?”
张晞点点头:“我觉得很有可能,当时我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但是能隐隐约约的听见一点……水声。而且那个洞口的形状,很像咱们这个落水洞。”
“不应该啊。”程偃灵道,“我们在这住了几辈子的人了,没听师父说过,这洞有什么玄机啊,要闹鬼,早闹了。”
张晞也自我怀疑了起来:“也可能是我走神了,产生幻觉了?”
程偃灵斜眼看她:“你走过神吗?”
张晞摇头:“那倒没有。”
“你一个连上厕所都不会一边尿一边思考人生的人,能走神?”
张晞苦笑:“你倒是话糙理不糙,谁会一边尿一边思考人生啊?”
程偃灵双手一摊:“我啊……这不重要,总之,你这个幻象,肯定是不对劲。”
“先睡吧,明天一早,还是去问问师父。”张晞起身,走向浴室,又回头嘱咐道,“先说好啊,师父如果没提我失误的事情,你别先给我说漏了。”
“放心吧。她现在……应该看不出来了。”程偃灵望着张晞的背影,表情有些落寞。
夜深了,程偃灵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似摊煎饼一般,也听见上铺时不时传来轻声的叹息。窗外悉悉索索的虫鸣,和亮着嗓子高歌的蛙叫吵得人更加心焦,程偃灵一抬腿,刷地把自己的上半身从床上拽起来,拍了一把棉被:“烦死了。”
“我就知道,你这人,心里装不住事儿。”上铺张晞的声音悠悠飘下来。
“你不也没睡着?”
张晞的鼻息清浅:“我是被你来回翻身闹的。”
正说着,门被敲响,隔着木质的门板,外头传来闷闷的女声:“偃灵,你们睡了吗?”
那声音的主人是伺候在师父跟前的嘉禾,半夜三更来敲门,怕是不好,程偃灵心里咯噔一下,道:“还没,怎么了?”
“师父叫你过去,还有阿晞。”嘉禾答道,又说,“我先回去,师父说夜深雾气重,叫你们披件衣裳。”
张晞早已翻身下床,递了件外套给程偃灵,小声道:“别急。”
程偃灵点头“嗯”了一声,找了个手电筒,和张晞出了门。
程久虚的房间有些昏暗,早就说让她装上电灯,她却说刺得眼睛疼,只让用蜡烛。老人怕冷,几扇窗都关着,屋内的烛火像是凝固了一般,动也不动。
程偃灵坐在床边,张晞则恭敬地立在床前,等着师父的话。
良久,程久虚抬手,干枯粗糙的手覆上程偃灵的手,唇角艰难地牵起一道弧度:“我们灵儿,长大了,长得这么好。”
程偃灵抿着唇,也笑起来:“是师父养得好。”
“我哪儿会养孩子。”程久虚的目光闪烁,“从落水洞附近捡了你,那时候,你还没满月大,舞狮班都是糙汉子和大姑娘,结了婚的,都搬去城市里住了,这连个奶妈都没有,好在你来了没几天,阿晞也来了,你啊,都算是人家阿晞带大的,别看她就比你大了不到六岁,小时喂奶粉,哄睡觉,都是人家做的。”
程久虚说到这儿,伸出手,朝着张晞的方向。
张晞连忙搭手过去,跪在床边,轻声唤着:“师父。”
“阿晞,记得我跟你说的吗?”程久虚的目光近乎恳切。
张晞重重地点头:“记得,我替偃灵掌着眼。”
程久虚眼含着笑意,“好。”又对程偃灵道:“我死后,骨灰就洒在溪流里,归落水洞吧。以后舞狮班,你想做,就继续做,不想做,大家伙就散了,这山里的日子太长,年轻人,不如去城市里精彩精彩,什么传承不传承的,又不是皇位……不用执着,你们不像我,一辈子没出去过,你们上过学,在外头,还能习惯。”
程偃灵没吭声,眼角含着些许水光,只是点头。
“去吧。”程久虚在程偃灵的手上轻轻拍了一下,又看向张晞,“阿晞,我还有话。”
程偃灵的目光在师父和张晞之间流转了一下,没做声,退了出去。
门被带起一声微弱的吱呀,和程久虚长长的叹息纽在一起,像是在空气中打了一个结。
“阿晞。”
“在呢,师父。”
“你六岁那年,记事了吧。”程久虚的眼睛盯着天花板,记忆流转,仿佛回到了从前,“20年了啊。”
“当时族老送我来,我以为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没想到舒舒坦坦的,过了20年。”张晞握着师父的手,轻轻地颤了一下。
“你和灵儿都大了,女大十八变啊,出落得都漂亮。”程久虚抬起手,张晞懂事地将脸凑过去,任她抚摸自己散着的长发,“你……看出灵儿对你的情分了吗?”
张晞没说话,脸颊有点微热,细微的情绪早被程久虚看在眼里。
“师父也不是老古董了,况且你们自小在一块,是你的话,总比外头的小子让人放心。只是灵儿那孩子,比你小半轮,怕性子不定,你自己拿捏吧。”
张晞的声音极小,却清晰可见:“嗯。师父放心。”
“你总说师父放心,我怎么能不放心。”程久虚指了指自己的枕头,“我枕头下面,是那封信。你拿了就回屋吧,我也累了。”
夜色更浓了,山里的雾气也重了几分,似乎能将一切心事包裹进去,融化成水份,等待黎明来时,尽数蒸发殆尽。
张晞带上门,背后的烛光被门缝收敛起来,整个人陷进黑暗中,一道手电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脚下,只听见程偃灵的脚步近了,微风里夹杂了她洗发水的桂花香,让张晞的心绪宁静了几分。
“师父把信给你了?”程偃灵小声问。
张晞的鼻音有些重,“嗯。”
她们都知道那封信,那是张晞来时,族老亲手交给师父的,说让师父临终前再转交给张晞。她曾经多次好奇,还伙同程偃灵一起去师父的卧房偷过,被发现以后罚跪了一整天。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再好奇了,又过了不知多少年,她开始害怕看见那封信,直到现在,那张粗糙的牛皮纸信封正捏在她的指尖,她摩挲着那纸张的粗纤维,心里也仿佛被塞进了一把枯草。
“回去吧。”程偃灵在张晞的手腕处轻握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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