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雷渊和顾斯约定在酒店后门碰头。顾斯裹得里三层外三层,本想蛇皮走位吓雷渊一跳,没想到刚靠近对方就转过头来。
“顾大明星,你不热吗?”雷渊抬手帮顾斯拭去厚重帽檐和口罩间的汗水。
顾斯惊:“你怎么认出来的?”
雷渊莞尔:“你只是遮住了脸,熟悉的粉丝一看身形就能认出来。”
他又微微俯身贴在顾斯耳边轻声道:“你浑身上下,没人比我更熟悉。”
顾斯捂得严实看不见表情,但耳朵却红得诚实。
雷渊心满意足,直起身来:“这么神秘要去哪?”
“回家。”顾斯简明扼要。
现在换成雷渊惊讶了。
虽然根据雷母的情报,顾斯家中情况早已好转,但雷渊知道,原生家庭一直是顾斯心里的一道坎。出道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媒体能打探出关于他家庭背景的信息。
甚至还有网友开玩笑,说大魔王真是天地灵气日月精华滋养出的魔物。
只有雷渊知道,顾斯这看似狂傲实则心软的性子,外加那张拒人千里的嘴,都是漫长而痛苦童年和少年时代留下的刻痕。
如今顾斯主动邀请自己回家,不得不说是两人关系向前的一大步。
顾斯自己叫了网约车,两人上车后交谈不多,雷渊也没问具体位置,只看见随着司机向六环外风驰电掣,繁华的高楼逐渐变成破败的民居。
顾斯没摘墨镜和口罩,一路上宛如雕塑,雷渊本以为他睡着了,直到司机狂飙了一个小时,他才发现顾斯的拳头越握越紧,额头有冷汗渗出。
“不舒服吗?”雷渊抬手要摘掉顾斯的层层武装,试一试他额头的温度。
顾斯却轻轻推开了雷渊的手:“没事,有点紧张。”
雷渊了然,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把顾斯搂在怀里,在额头轻吻了一下。
司机又开了半个小时,抵达北城最边缘的萧索地段,两人终于下车。
又走了十来分钟,穿过小县城一般曲折破旧的街巷,顾斯在一幢低矮的居民楼前停下脚步。
雷渊在北城生活了二十来年,从来不知道这座繁华都市的尽头,竟然还有如此破败的光景。
跟随顾斯上到三楼,生了锈的房门上贴着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褪色对联,顾斯掏出一串钥匙开了门。
刚一进门,顾斯没说话,雷渊却条件反射般喊了一声:“阿姨好。”
但与他想象中不同,屋里一片冷清,也没见到顾斯母亲的身影。如果不是垃圾桶里的厨余垃圾,他几乎要以为这是一间空房。
顾斯摘下墨镜和口罩,回过头看了一眼雷渊:“在里面。”
雷渊放轻脚步,跟着顾斯走进屋内,这间房是传统的两卧一卫布局,通往卧室的两扇门都关着,顾斯打开了左边那扇。
顾斯走进卧室,雷渊驻足在门口,看见屋里床上躺着一个单薄如纸片的女人。
不用多言,这就是顾斯的母亲了。
顾斯在床边蹲下,握住那女人青筋与伤痕交错的一只手:“妈,我回来拿点东西。”
过了许久,才听见那女人气若游丝般答道:“斯斯啊,快给我找支笔,你爸说要让我签一个什么合同。”
顾斯的喉咙梗了一下:“......他是骗你的,什么也别签。”
又过了一会,顾斯母亲自顾自说道:“他说这是我的生日礼物,他要送我一家公司!这些年咱们过得不容易,有了公司就有钱了......”
“别说了!”顾斯近乎哀求。
“你爸爸说让我当法人,以后赚得钱都由我来管,他再也不出去鬼混了......”顾斯的母亲仿佛听不见,继续喃喃细语。
“妈......”顾斯彻底崩溃,他把自己的脸埋在女人手心,胸口剧烈起伏。
雷渊在门外,觉得心如刀绞。他想冲进去抱住顾斯,但又知道这是顾斯试图直面往昔的尝试。
顾斯不需要任何人怜悯,这点他一直知道。
于是雷渊默默转过身,关上了房门。
又等了二十分钟,破旧的木门颤巍巍打开,顾斯失魂落魄般走了出来。他佝偻着肩膀,脸色苍白,冷汗涔涔。
雷渊迎上去抱住他,沉默中他感到顾斯在怀中颤抖,宛如受伤的兽:
“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雷渊说。
顾斯不言,但雷渊感觉他的颤抖在安抚下渐渐平息:“我发誓,以后没人能骗你签任何合同。”
“不,是没有人能再欺骗你做任何违背意愿的事情。”雷渊怀抱顾斯的手臂又加重几分力道。
“顾斯,我会让你自由。”雷渊说。
他的肩膀传来一阵潮湿的暖意,泪水在白色T恤上氤氲一片。
*
“所以这就是热望让你们签得另一份合同。”
雷渊坐在一张矮床上,抬头看向顾斯时,也看见他身后墙上贴满了卡通画报和奖状。
这间卧室是顾斯从前的房间,雷渊颇为好奇地来回打量,仿佛能通过这间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旧居,看见孩提时代的顾斯。
“这屋里有什么好看的,让你连合同也不看了?”顾斯情绪已经平稳,他挨着雷渊坐在床边,看雷渊握着合同东张西望。
雷渊指向一张褪色的卡通海报:“什么能比流鼻涕尿裤子的顾斯好看?”
他又扭头看向一张写着“三好学生”的奖状,笑道:“顾斯大魔王人设崩塌的铁证。”
最后,在离两人最远的卧室一角,雷渊看见一张画着三级头的海报。他记得那张海报,是《绝地枪王》游戏发行的第一年,送给每位注册玩家的伴手礼。
这张绝版海报如今已在二手市场卖出天价,雷渊那张早就不知所踪,他起身走向房间一角,打量着这张珍贵的海报。
这是顾斯一切梦想的起点,他知道,这是把顾斯救出泥淖的第一根稻草,也是命运牵引他们相遇的绳索。
雷渊走向那张海报,满怀感激地轻轻抚过已经泛黄的边角。
“听说这张海报......”顾斯跟在雷渊身侧,话还没说完,粘贴海报的胶布早就不堪岁月折磨,被雷渊轻轻一碰,整张海报就飘落下来。
雷渊连忙伸手去接海报,却看见在海报后边的墙上,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暗红的、迸溅的,过了不知多少年都触目惊心的血迹。
他震惊地扭过头看向顾斯,只见顾斯的脸色又变得苍白,雷渊把海报卷好,妥帖地放在书桌上,然后扶着顾斯回到床上坐下。
“本来我都忘了,”顾斯痛苦地捂住太阳穴,“他打了我太多次,我都忘了这张海报后边还有血。”
雷渊知道顾斯所言之人是他的父亲,也是他一切痛苦梦靥的根源。
顾斯的回忆渐渐鲜活:“那时候被他骗的人找上门来,说不还钱就要把我妈带走。”
“我拿着刀跟他们说,要带走我妈就从我身上踩过去,他们看我太疯太不要命,才骂骂咧咧走了。”
“半夜我爸回来,又搞得一身酒气,我气不过和他吵架,结果被他打成那样。”
雷渊再次搂住顾斯,在他的肩膀上轻拍。他看向墙上的血迹,高度大概就是顾斯初中时的身高。
顾斯苦笑,眼里闪过一丝寒光,极冷极狠。
这种凶猛如困兽的神色,上一次出现在顾斯脸上,还是九年前雷渊第一次听他提起自己的父亲。
顾斯怒吼:“他把我妈骗得差点死刑,又想把我卖到夜总会抵债!这样的畜生,老天怎么就是不让他死?”
雷渊知道,自从非法集资东窗事发,顾斯的父亲就逃往国外,至今没有下落。
而顾斯的母亲,在事发前被丈夫骗着签下合同,成了非法集资单位的法人。若非雷母相帮,恐怕难逃一死。
而顾斯,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电竞明星,这么多年也没太多积蓄,一直在替父亲还债。
这些沉疴,顾斯很少提及;万语千言,只化成一声质问的怒吼。
顾斯这些昏暗的往事,虽然雷渊此前也大概知道轮廓,但远不如今天身处其境来得震撼直接。
他的心疼得厉害:
顾斯眼睁睁看着母亲被骗,签下险些送命的合同;转眼到了自己,却又被献出所有热血和青春的俱乐部蒙骗,深陷阴阳合同的泥淖。
年幼的顾斯,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这张珍藏的海报贴在自己的血迹之上?
七年前的顾斯,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一颗赤子之心沦为资本的玩物?
雷渊握紧手里的合同,想把它们都化成刀片,刺进沈俊风、胡露之辈的心脏。
但他做不到。
他扫过顾斯藏起来的这份抽屉合同,虽然其中条款严苛得令人发指,但是却不能达到让合同无效的地步——
不管阴合同还是阳合同,法无明令禁止即是自由,况且顾斯也是以成年人的身份签下的,想要推翻这份合同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雷渊捧住顾斯的脸,看向他疲惫的双眼:
“所有恶人都会受到应有的惩罚,相信我,好吗?”
顾斯筋疲力尽,已经哭肿的眼睛再次泛红。他仿佛用了很久,才攒出最后一点力量:
“我相信你。”
“雷渊,我相信你。”
一个温柔、绵长的吻落在他唇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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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故地重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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