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金斯急切对德希说：“受过伤吗？”
德希摇头，从陆上到洞穴，虽然遇到许多危险，很幸运的，最严重的伤也只是碰撞的淤青。他叮嘱其他人：“大家都检查下身上是否有怪物造成的伤口。”
伽什斯和荷金斯自行检查，排查各种伤口。德希走到达格纳旁边，轻轻按住他的肩膀，说：“先检查下自己的情况吧。”
达格纳姿势不变，垂下的头轻轻晃动。
说话间，莫兰特痛呼声变大，肉眼可见，黑色斑痕生长蔓延，大家除了安慰陪伴他，什么也做不了。
马上，他们连安慰也没时间说。隧道传来密集的嘈杂声，怪物朝这边来了。
四人没时间伤感，立刻背起莫兰特转移到更安静的洞穴。没等喘口气，怪物的声音又跟上来，如影随形般，他们跑向哪里，怪物就跟到哪里。声音越来越近，明明没有耳朵，却好像在他们脖子上栓了绳，无论他们如何逃跑，线路怎样曲折，都会一点点收紧绳索，逼近众人。
“它们怎么会追上我们？”
“也许第六层的怪物更加灵敏。每下一层，怪物的能力都会提升。”
“不能一直兜圈子。”
达格纳苦笑看向断开的隧道：“恐怕由不得我们。”
隧道骤然截断，出口处正是水潭所在的洞穴，可离地有七八米高，不可能直接跳下去，怪物们几乎都离开洞穴，在身后不远的隧道奔向这里。
伽什斯走到洞口细细察看，发现侧边有条两掌宽的凸起通道：“你们看，从这里走，最后一段直接跳下去，有可能抵达水潭。”
达格纳看向莫兰特：“莫兰特怎么办，路太窄，根本不能带着他一起走。”
德希把莫兰特靠在山洞上，转头对众人三人说：“你们先下去，已经是最后一层，绝不能放弃，必须得到预言！莫兰特我守着。”
伽什斯不同意。
荷金斯直言：“你留下我就留下。”
德希严厉地说：“这不是商量，你们必须听长官的，现在出发！”
怪物极速逼近，没有思考的时间，德希强硬要求几人立即离开。他将怀里的证信之晶塞进伽什斯紧握的手，转身给他们让出空间。
刚一回头，就看到莫兰特虚弱地背对洞口，站在崖边。
感觉他们发现自己了，莫兰特艰难地微笑，闭眼，后仰，跌下悬崖。
手臂绷紧剧痛，德希要紧牙关，死死抓住莫兰特的手。他扑在洞穴边上，几乎半个身子掉出洞口。
莫兰特睁眼，即使是一只手的扯动对现在的他而言，也是无法忍受的痛苦。他摇头，看着德希，无声道：“带回预言。”
手腕从德希掌间点点滑落，再用力的手也抓不住放弃希望的人。
“砰——”
莫兰特液化的身体散落一地，像腐烂的果实跌落在石阶上。
荷金斯松开抱紧的大腿，拉回德希，想扶起趴在地上的德希。还没使力，德希撑手起身，说：“立刻出发。”
迈出一步，他戛然停下，看向洞底，洞里剩下的怪物全在挤在尸体旁，舔舐四溅的液体。
德希侧耳细听，身后的怪物正在撤退。
应该是回到洞穴了。
“跟上我。”
德希回身，跑回隧道，三人立即跟上。左转右转，他们出现在尸体对面的洞口外。怪物都在争夺啃噬莫兰特的尸体，水潭平静无澜。德希直直跑向水潭，没有一只怪物注意他们。
他们跳入湖水，漩涡不知何时出现，怪物互相厮打，争夺莫兰特破碎的残骸。血液与骨肉装进不同的肚子。达格纳痛苦地大叫，任何启明军都不应该受到这样的侮辱。
德希游到他身边，达格纳的头抵在德希肩上，德希的声音像隔着潭水：“是我把他们带进来的。”
“达格纳，是我让你们进入洞穴。”
流水再次将他们送离地狱。
达格纳有时会想，预言能拯救千千万万的人，获得的过程自然是千磨万难，可用无数人尸骨铺就的通天之路，为什么是朝下的呢？用鲜血编织的绳索真的可以够上希望的彼岸吗？这样巨大的付出得到的预言，究竟是神的启示，还是地狱钟声？
他没有机会看到结局了。
第七层，亮光穿透地面，所有石壁发出耀眼白光，让人睁不开眼睛，头顶石头被这样的光照耀着，笼上柔和的纱雾，一切圣洁，光明。身处地狱，睁眼却是天堂。达格纳静静站在洞穴中间，等待三人清醒。
德希呼吸急促，眉毛微皱，偏头吐出呛进去的水，挣扎抬起眼帘，刚启条缝，刺眼白光针扎似的穿入眼球，他连忙捂住双眼，透过指缝缓了许久，才勉强睁开。强光刺激，眼球上布满血丝，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缓解强烈的不适感。德希连打好几个喷嚏，站起身来，刚放下手，看到达格纳站在前面。
“怎么了？”
达格纳没有回答，他卷起左边衣袖，露出和莫兰特同样的伤口，甚至因为在水中长时间浸泡，伤口中间是黑棕色的焦痂，四周散落着黑炭般圆点，脓水和腐蚀斑纹沿着边缘扩散。刺眼白光让伤势变得模糊，隔着泪水更是看不清小臂上的具体情况。即使这样，在达格纳抬手时，德希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脚下的光芒利剑似得钉住德希的双腿，骨头被卡的完全不能移动。
达格纳站在光幕的另一边，说：“我引走第七层的怪物，你们找机会下去。”
德希面无表情：“不可能。”
“我将寸步不离。”
伽什斯和荷金斯醒来，看到对峙的两人和达格纳受伤的左臂，便明白具体情况。三人都反对达格纳的办法，牺牲计划不了了之。
第七层实在狭小，只有两个洞穴，除掉下的洞穴外，左边隧道通往最后的水潭，右边的通道较高，能俯视水潭状况。
四人先进入右边洞口。从上往下看，水潭只有三四米宽，深度不明，强光从潭底打上来，洁白的光芒穿透水面，沿着边缘四散，像是一个巨大的光球堵在潭口。
怪物们不再悬挂洞顶，而是围坐在水潭周围，双腿盘膝，触手缠绕胸口，两张布满鳞片的青皮，竖着盖在血红独眼上。行军十年，见过无数怪物，几人从不知道怪物也会闭眼。它们盘坐在水潭旁，低头沉默，在圣光的照耀下，简直是虔诚的信徒。
四人还未看清洞内全貌，只听啪嗒一声，达格纳手边掉下一块碎石。
怪物扯下青皮，齐刷刷转头，注视趴在洞口的四人。
四人立刻撤退，怪物的脚步声已在隧道回荡。他们在两个洞穴的对面严阵以待，身后只有石壁。
德希三人将达格纳护在身后，抽出在水中浸泡过的长剑，这东西能抵挡一会。
再退能退到哪儿？以怪物的速度到另一个洞穴不过转眼之间。这是场硬仗，只能杀出去。手上的水根本不够，光看到的怪物就有上百个。火油？最后一瓶火油，在亮堂的洞穴里，连刺激眼睛的功能都没有了。唯一可能有点作用的，就是将火信塞进油罐，热量急剧收缩，爆炸时可能干掉两三只怪物，但火信塞进油罐，片刻就会爆炸，极易伤到自己。
没有武器能对抗即将到来的怪物，油罐是唯一有些杀伤力的东西。荷金斯把手伸进德希腰间的包裹里，本以为这火油能保护德希，现在看来，在自己手上才能发挥真正的作用。
德希以为他要拿东西，没有理会。荷金斯左右找寻，油罐不见踪迹！伽什斯看到荷金斯疑惑的表情，猛地回头。身后，达格纳的手里正放着最后的油罐！
荷金斯也意识到问题，下来之前油罐还在德希身上，只有达格纳有机会取走火油。
身边二人都转过头，德希一人面对从洞口走出的越来越多的怪物。
“怪物出现了，专心点。”
达格纳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德希。”
德希继续盯着怪物，那些怪物似乎和前面遇见的不一样，只是围着他们，并不靠近，他问道：“怎么了？”
“我是被痛醒的。”
德希握紧剑柄。
“有水滴到伤口上。
怪物渐渐逼近。德希睁大眼睛。
“第七层与第六层隔得很近，你太紧张了，没注意到水流动的声音。”
“这块石壁就是最薄的地方。”
德希侧身，余光看到达格纳手中的油罐，另一只手上拿着火信。
“有其他办法引爆火油。”
达格纳摇了摇头：“水潭的水流尽，第六层的怪物就会下来，只要我在，它们一定会找到你们。”
“嘿！”达格纳笑着说，“你是他们的长官，可不是我的，别把自己看的太重要，至少我是为信仰而来，放轻松点。”
“能走到这里，我比绝大多数启明军幸运，再来场轰轰烈烈的爆炸，干掉这群鬼东西，赚翻了好嘛！”
达格纳不再说话，怪物近在咫尺了，看着这群令人作呕的异种，达格纳决然点燃火信，塞入油罐，转身向后。
剧烈的爆炸声在洞穴里闷声回荡，一阵一阵，雷鼓般震动众人心脏。地震山摇，石壁被炸出大窟窿，碎石混着血肉散落四射开来。直面爆炸的三人，在达格纳的保护下，震翻倒地，两步外就是怪物的爪子。
但它们没时间吃掉眼前的猎物，极端的恨意裹挟潭水猛烈地冲刷洞穴。冰冷的潭水席卷每一条缝隙，怪物们四散奔逃，挥举镰刀的达格纳收割一片又一片怪物。
潭水吞没惨叫与腐蚀声。
流水消融怪物，洗刷洞穴，三人被冲出隧道，光球在头顶闪烁不已。
德希拉过伽什斯和荷金斯的手，紧闭双眼，跳入最后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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