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化了,苍松脱下了素袄,琉璃瓦暴露了真容,这座奢华的宫廷角落里也有了嶙峋模样。风歇了,冬日的阳光在寒时里难得的有了温度,慷慨地洒向大地。
然而东宫之中却没有享受到这份温暖,只有惊惧。赵无疾不知何故突然晕厥,到现在还没有苏醒。一时间满宫各院噤若寒蝉,蔺如鸾守在床边满脸焦急。
霍长恩作为太子的首席医官自然是时时待命,只见他从容地把了脉,从医箱里取出一个瓷白药瓶,倒出一粒灰褐色的药丸,伺候的宫人十分熟练地喂赵无疾服下。只见他瞬间呼吸平复了下来,面色回暖,只是依旧没有醒过来。
“太医令,殿下怎么还没醒?”蔺如鸾询问道。
“太子妃勿急,药物还需一段时间才能完全发挥药效,待药力化开殿下自然就醒了。”霍长恩收拾起医箱回道。
蔺如鸾点点头,心下稍缓,随后问道:“太医令可知殿下为何晕厥?”
“殿下这是受寒气入侵导致的急性反应,日后需记得保暖。”霍长恩回复道,语气熟练好似训练了许多遍。
蔺如鸾点点头,‘当初他就是因为寒气病倒的,现在可能也一样’她认可了霍长恩的谎言,只是自责于自己没有照顾好他,并没有质疑。
帝后来时便见蔺如鸾守在床边,赵无疾睡得安详,便没有打扰,只是另寻一处召霍长恩前来问话。
“太医令,太子这是什么情况?”赵不疑问道。
“启禀陛下,太子此次晕厥实乃心疾所致。”霍长恩跪伏在地恭敬道。
“什么!什么心疾?朕怎么不知道!”赵不疑急切地追问道。
“陛下恕罪,太子殿下曾三令五申不许臣将此事泄露出去,包括陛下和娘娘。”霍长恩沉声道。
“混账!这等大事还敢欺瞒于朕,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赵不疑暴怒道。
“陛下消消气,且听听太医令如何解释。”傅仪容安抚道。她尚算平静,出于对太子和霍长恩的信任她并不觉得会有什么大事。
“那你且说说太子现下如何,可能痊愈?”赵不疑稍稍平复心情,问道。
“禀陛下,太子殿下的状况不太好,臣才疏学浅无法为陛下和娘娘分忧。”霍长恩坦然道。
“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太好,什么才疏学浅,你的意思是太子没救了?”赵不疑惊诧道。
霍长恩匍匐在地沉默不语。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简直就是在找死!”赵不疑暴怒,恶狠狠地说道。
“太医令可不许胡说,太子怎么会有心疾!”傅仪容自欺欺人道。
“太子生来体弱,幼时有李大人照料倒也无碍,然臣没有李大人的本事,无法治愈太子。臣有负陛下重托,请陛下降罪。”霍长恩说道。
“你是有罪。你才疏学浅无法照料太子却把问题怪在皇后身上,简直罪不容诛。”赵不疑怒呵道。
傅仪容自责不已。太子先天带来的弱症是事实,她作为母亲怎么也推卸不掉。
“臣知罪。臣遍寻医书,只得一法。然此法凶险,且过于匪夷所思臣不敢贸然行事。幸而有一西方来的僧人,颇善此道。若陛下还信得过微臣,臣愿带殿下前去求医”霍长恩真诚道。
“什么方法,当真可行?”赵不疑疑惑道。
“换心。”霍长恩答道,“此法乃是剖开胸部,用一健康的活人之心换另一人之心,若能活下来便与常人无异,不药而自愈,再无心病。”
“世上岂有如此匪夷所思的医术?”赵不疑惊疑道。
“自然是有的,就在西方的上弦国,臣曾在一本医书上见到过记载。只是两地相隔遥远,他们与我国并未有过过多的交集,是以难以得见。”霍长恩答道。
“你怎么确信这个僧人就是自上弦国而来?”赵不疑问道。
“宣平侯的商旅曾到访过上弦国,有人亲自辨认,也是他派人与之取得的联系。”霍长恩回道。
“既如此,何不请人入宫来为太子看诊?”赵不疑说道。
“此人乃修行中人,不慕名利,行事颇讲缘法。宣平侯曾派人去请,然其人不为所动,只得太子亲自拜访了。”霍长恩说道。
这不禁让赵不疑想起了五师观的天师,先皇曾亲自到五师观求请一位天师出任国师,结果无功而返,只得了一个易连作保底。
“依你之见,假使太子换心,成功的概率能有几成?”赵不疑心中已有成算追问道。
霍长恩沉声道:“臣记得当年殿下出生时有一同胞姊妹,他们二人系出同源,若是以公主的心脏与太子相换,或可有六成的把握。”
一句话将二人拉回到十七年前。傅仪容想的是那个自出生就从未蒙面的可怜孩子,赵不疑则想起钦天监易连对二人的批言‘相生相克,一荣一损’。帝后二人同时怔住,一时间竟安静了下来。
“若是不换心,太子还能坚持多久?”赵不疑问道。
“幸运的话或许能到撑到明年开春。”霍长恩答道。这当然是假话,但不这么说帝后二人又怎么会同意太子出宫求医呢,这也是无奈之举。
“你先下去吧,容朕想想。”赵不疑蹙着眉头道。
“是。”霍长恩躬身退下。
室内只余下帝后二人。
“陛下!”傅仪容悲泣道。两个都是她的孩子,她怎么忍心。作为一个母亲她对另一个孩子实在亏欠太多了,又怎么能拿她的性命去救治另一个孩子,可是她能怎么办呢,她该怎么办!
“皇后不必多想,一切有朕在!”赵不疑靠近她宽慰道。
傅仪容伏在他的怀里痛苦流涕释放内心的痛苦。或许这便是夫妻吧,明明经历同样的痛苦,却依然能给予对方依靠和陪伴,让懦弱的人站起来,让动荡的心更加坚定。
潜龙殿,暗卫传来北明府的消息,信上言明北明府却有这么一个人,能剖腹取子,开颅治病。然因其治病方式骇人听闻,又因言语不通,人常恐之,在北明府逗留已有月余,目前暂居在悲鸣寺。
赵不疑得此消息后立马吩咐霍长恩带人前去求医。马车悄无声息的从皇宫偷溜出来,有一小队人马为他们保驾护航,暗中赵不疑另安排了护卫,随行人中除了蔺如鸾和霍长恩还有傅怀之作为亲信陪同。
车架之内布置得极为舒适,只二人独处。赵无疾已经从昏迷之中苏醒,他看起来精神奕奕,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外,看起来并无不妥。
事实上宫中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他在装病,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不得不提前完成他的计划,只可惜不能看到她及笄的场景了。
风雪征程,他们一路从寒冷走向更寒冷的地界,中途不知道要经过多少的大城小镇。
结局已经注定,赵无疾并不急着赶路,他更想和她体验一把这人世间的热闹喧嚣。他总是刻意逗留带着她戏耍人间,期待着留下更多的欢乐和回忆。
人群喧嚣,处处张灯结彩,端的是热闹非凡。每个地方都有各自的风俗,他们这次也是赶上巧了。
赵无疾兴致勃勃地领着蔺如鸾在人群中穿梭,享受着生命的美好。街边的摊子上没什么上等货色,但胜在花样纷杂稀奇,图得就是那突然袭来的惊喜。
赵无疾兴致高昂的比划着,精心挑选着,像个普通的充满热情的小伙子。然而蔺如鸾则显得心不在焉,比起享受这份热闹,她更愿意早点到达目的地,她不喜欢这种提心吊胆的感觉。
“无疾哥哥我们回去吧?”蔺如鸾还是忍不了了,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提醒道。
“怎么,鸾儿不开心吗,你看这儿多热闹啊!”赵无疾指示着四周熙熙攘攘的行人轻快道。
他好似忘了他们此次出行的目的,眼里只有对人间繁华的渴望。这趟旅程中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的态度让她有些慌乱,他好像并不在意目的地,又什么无法把握的东西将要流逝叫她心慌意乱。
他再一次枉顾了她的意愿,将她拽入人群之中。
热闹终于散去,客栈之中,两人相拥而眠,却各自怀揣着心事。
她趴在他的胸膛,听着那熟悉的呼吸声,却再也感受不到安稳,他的态度实在叫她提心吊胆。
赵无疾有节奏地拍打着她的背部哄着她入睡,习惯果然是个可怕的东西,睡意绵绵来势汹汹,然而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不然她不踏实。
“太子哥哥。”蔺如鸾迷迷瞪瞪喊着。
“嗯。”赵无疾轻声应着。
“咱们还是早点赶去北明府吧,我不放心。”蔺如鸾说道。
拍打的节奏有一瞬间的顿住,又好似无可奈何般重新拍打起来,“好。”
提着的心总算能安歇一下了,得到满意的回答,蔺如鸾终于闭上了眼睛,闯入了梦境之中。赵无疾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她的人生还有很长,而他的生命已经快要走到尽头,未来或许还有许多苦难,只是不知道那时是否还有人能陪在她身边给她温暖。
内心的小人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拢了拢怀中的妻子闭上眼睛。明日还有明日,他还需要好好养好自己的身体和精神,好好的陪着她。
睡梦中,泪水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温温润润,随着体温渐渐蒸发,翌日便一去了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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