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今划拉着手机，手机信号格满满当当，但订房软件的酒店页却空白一片。
“这地方没什么人来的，别刷了，你等我。”吴增往车旁走去，给陈今留下个信心满满的后脑勺。
“大姐，这附近有可以住的地方吗？比如宾馆之类的。”吴增趴在中巴车的窗户上，对着里面问道。
刚才吐得死去活来的大姐竟才慢悠悠的从车上下来。大姐有些胖，身上红色的小外套把她箍得紧紧的，拎着塑料桶左右晃动着走路，看上去有些费劲
“宾馆？宾馆是不有，就才前头有个招待所，你怕住不习惯喂。”大姐朝车站外的一栋黄灰色的小楼指去。
“有什么住不惯的，就睡一觉的事儿！”吴增朝大姐道了声谢，回头弯腰拎起行李，对陈今说道：“走吧。”
陈今连忙跟上。
大姐眼瞅着两人就要离去，大声喊了一句，“小伙子！刚刚谢谢你啊噶！”
吴增头也没回，只是背对着大姐伸手挥了挥，原来刚才在车上便是吴增和大姐换的座位。
车站外面是条还算平整的水泥道，两旁都是当地人的铺面，开门的多数是摩托车经销点，其他的手机店或药店虽是挂了牌子，但却都铝门紧闭。
走了不出百步，两人就到了招待所门口，这栋楼与周边相比明显气派很多，曾经大概也是当地营业户的代表。招待所的牌子用白底塑料纸皮制成，晚上点灯后会特别亮眼，上面用颜色半褪的红色胶贴字标了“勐勒村招待所”几个大字。
“吱——”陈今推了门往里走，老式推拉门用它拉锯般的声音向外来客们道了一句“欢迎光临”。
招待所老板此刻正坐在棕色的老木桌后面刷手机，墙边放着农村常见的木制水烟筒，上面烟迹斑斑。
“老板好呀，现在还有房不？”吴增走到书桌前问道。
陈今略靠后半步，将将可以瞥见老板手机屏幕上的小视频，那是往水池放生的祈福视频，放的还是鳄龟。
“有，你们啊住给？“听见这不同于本地口音的声音，老板从屏幕上挪开眼睛，略微抬头，透过那副有些许划痕的老花镜，直勾勾地打量着二人。
吴增敲定了这里的顶配房型——50一晚。
“啊的提前跟你们说，我们这叠洗澡呢水压不行，喷头都出不来水，啊的克旁边的澡堂洗，给的？“（需要提前和你们说一下，洗澡的地方水压不太行，洗澡的喷头没法出水，得去旁边的澡堂洗，可以吗？）
“好的。”在北方上过大学的陈今早已经历过大澡堂的洗礼，对公共澡堂并不抗拒，吴增也耸肩表示并无所谓。
“好呢，押金是50噶，走那天退还给你们，房子在4楼，401跟402噶，过来登记哈。”老板抬手招了招。
两人把身份证和钱递了过去，老板接下后抬出一本厚厚的格子本，攥了一只还算新的玫红色圆珠笔，开始誊写两人的信息。
陈今打量了周围一圈，并没有发现常见的公安卡通人形象，不解道：“咱们这没有联网吗？现在不是住宿信息都要和公安连到一块去吗？”
“阿联呢，下一批才统一办到这叠，这些阿姆以前都是手抄，后面派出所呢会有人统一来看。”（要联网的，下一批次统一办理到我们这里，这些我们以前都是手抄，后面派出所会有人统一来看的）
“闹你们在这叠坐下，我克帮你们打扫出来。”（那你们在这坐会儿，我去帮你们打扫一下屋子）
老板从桌子下面抬了两个红色的塑料凳子，让他们坐着休息会。其中一个凳子折了一条腿，被老板用铁钉和胶带修复好了。这大概是曾经在厨房里使用的凳子，凳面和四个凳脚都有些黑色油污的沉积。
老板从墙角拿了扫把和簸箕，扶着楼梯的把手，一步一步，慢慢悠悠的上了楼。
店里基本没什么东西，最吸引人的就是正东朝向的墙上挂着的画像，上面明明白白地写了三个大字——东方红，红色的背景底分外显眼。
寻常店里都是挂的关公或者财神，这招待所倒是不一般。
现在虽是6月份，大部分地区早已经入夏，但勐勒村却还有些凉意。
村子人口不多，很多本地人甚至生活在山中，所以大中午的周围也没太多声音。
老板很快就下来了，仿佛只是走到了4楼做做样子般的迅速，随后便坐回书桌前，目不转睛的盯着手机，和两人刚来的时候毫无二致，仿佛一个固定场所的NPC。
陈今进了房间。房里不大，东西不多但够用，一床一桌一卫，留了个窗户正对街道。床铺虽说不新但也干净，平整的床单上方正地叠了一床白色的被子，旁边搭着一条老式的玫瑰小毛毯，花色艳丽。
正午的太阳应该是挂在头顶的，外面异常亮堂，但屋内阳光到达不了的地方却非常昏暗。
陈今从包里准备好了洗漱用品，这满身污物，定要先洗了去才能清爽些。突然，一只从窗外飞来的小虫撞上了陈今的额头，他抬手摸着被撞的地方，没摸到那勇猛的小虫，却陡然发现额间无缘无故的冒出了很多细汗，现下满头湿意。
啪……啪。水滴坠落的声音响起，不知为何听上去竟尤为刺耳。
陈今回头，只见浴室门大开，那洗不了澡的喷头此刻正往下滴水，水滴大极了。
这不是有水吗？陈今迟疑的进了浴室，浴室没有窗户，显得有些阴沉，他拨了拨淋浴的开关，这喷头却再也不流一滴水。
满心期待落空，陈今恼火的在开关上拍了一掌，关闭后的喷头好像和陈今作对似的，再次滴出大颗的水珠。
......
陈今打开手机，刚加上的吴增出现在了列表第二位，头像是成年版的蜡笔小新。列表置顶自然是陈今的导师，对话框里只留了一句：未来七日出国研讨，你先行前往。
陈今是在明大读研究生，专门研究少数民族口传古籍，实打实是冷门又少人的方向。
暑假将至，陈今和导师原本是要一同到勐勒村调研的，结果陈今都在半道上了，导师突然来信要临时出国一周，陈今只得先独自前往。
“哟，薄荷味的，知己啊。人家都觉得这款薄荷的透心凉，不爱用，难得见人跟我是同好的。”吴增指了指陈今洗漱袋里的绿瓶子，笑着把胳膊搭到了陈今肩上，“巧了不是，一个牌子，一种味道。”
“对啊。”陈今扯出一个笑容，笑得很僵硬。他实际上是有些抗拒社交的，更别提对方是这种刚认识不到半天话又密集的人。
本来吧，刚认识的两个男人不太可能一同相约洗澡的，但两人都被陈今的呕吐物脏了衣服，这鬼地方又只有一座公共澡堂，这不就巧了吗？
“洗完澡你干嘛？”吴增搭在陈今肩头的手就没再收回去过，他修长的手指在陈今的肩头拍了拍，很是熟络的样子。
“我......要干活了。”陈今心里是不想干活的，但他更不想社交，吴增对自己有点太自来熟了，他可招架不住。
“哎呀，你刚才不都说了吗，导师要7天后才到，不差这一天半天的，跟我去参加杀猪客吧！”
吴增根本不给陈今反驳的机会，他向前快走几步到了澡堂收费处，对着里面低头打盹的大爷说道：“大爷，两人洗澡。”。
大爷所在的屋子用四条钢筋焊在了窗口前面，看上去像劳改房一般。
澡堂子远看是一排没上漆也没贴片的石头房，房顶还是瓦片的，通体涂满了绿色的油漆。
这澡堂老板是受什么刺激了，非用绿头房。
“嗯？嗯......”大爷缓缓清醒过来，“一个人10块。”
吴增从口袋里掏出一张20元递进去，随后转头对陈今说道：“就这么定了啊，洗完澡我们就过去。”
10块钱堵住了陈今想要拒绝的嘴。
窝囊！陈今在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句。
大爷伸手接过钱，对着阳光来回看了几道，生怕吴增给的是□□。好不容易确认真伪了，大爷才缓缓提醒道，“现在家家有洗澡处，扎不有人来这叠洗罗，里面有叠脏噶。你们可以先克看看瞧。”（现在家家都有洗澡的地方，没什么人来洗了，里面有点脏，你们可以先看看。）
这能有多脏？陈今随手推了一间门进去，“卧槽！”
“我还以为你是个有礼貌的乖宝呢。”吴增适时出现在他身后，用着阴阳怪气的腔调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这不是礼貌不礼貌的问题，你自己看看。”陈今摸着被呼到热气的耳朵，退后半步，示意他往前探探。
洗澡间没有窗户，只有门口的一小块区域被太阳照亮，再往里便是昏昏暗暗的，只能隐约的看到房顶吊了一个灯泡下来，乍一看就像是房梁上掉了个小脑袋，略微有那么一丁点儿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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