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药常觉得,顾依无论喜怒,眼底都有一层化不开的沧桑,他对他所有的痛苦没有怨恨,只有忍耐和承受,王药并非不理解,他知顾依之所以养成这样的性子,是因为自小就只能用忍耐来保住性命、养活弟弟。
顾尔今年满十五岁,顾依五岁时就带弟弟,顾尔和王药说,顾寺出世的时候他开始记事,他四弟的娘是从琴楼来献艺的歌姬,生了孩子扔来顾府就不理,现在人也不知在哪里,顾寺刚出生就没有母乳喝,是大哥偷家里的米粮去外面找人换乳水,被发现就挨打,打了再偷,这么撑个一周,才开始让顾寺喝粥水,大哥说,顾尔和顾叁也是这么带,他俩的娘都没有待在顾府。
顾武顾琉幸运一些,他们的娘在顾府当下人,还能有三个月喝母乳长大,可当娘的并不想喂,要不是大哥继续偷家里的东西,给五弟六弟的娘换来好粮食和布匹,这俩弟弟也不会长得那么好,而这娘离开顾府前,带走大哥偷到的一枚玉镯子,大哥被羊邢打了一顿还扔进井里,大哥努力一晚上,自己爬出来,手指破了,指甲掀了。
顾戚顾霸的娘也是府里人,但难产死了,幸好那时已经有五个哥哥一起带,且顾尔、顾叁和顾寺开始在家里干活,能分到饭食,于是要给俩幺弟换奶水喝就容易一些,可那还是得分出原本就不足够兄弟们果腹的米粮,大哥不忍心弟弟太饿,就自个儿吃一天,饿三天地过,给家里洗碗的时候,舔残羹来攒干活的体力。
七个弟弟中的四人还有娘,但七人都没思念过娘,对他们而言,他们的大哥就是爹,也是娘。
“尔儿啊,你生辰几时?药儿说你今年舞象,该好好庆祝。”王老爷在餐桌上忽然问。
顾尔放下碗筷,餐桌礼仪是王药教的,兄弟们在家里连自己的筷子和碗都没有,都是一大盆的杂食一起用手捞着吃。
“大哥说我是寒露出生的。”顾尔端正坐着回答。
“那不就这两日嘛!”王夫人雀跃地拍一下手,“孩子,明日奶奶给你穿新衣,戴新冠,会不会骑马了?你跟奶奶去马贩那里挑一匹喜欢的。”
顾尔眨眨眼,有些惊慌,大哥和王药都不在,他不知如何是好?
“奶奶,我不……不用的。”顾尔摇摇头。
“那你想要什么?你去年怎么庆祝生辰?”王夫人问。
顾尔没多想,立即回答:“去年大哥还在打仗,不过大哥临走前说他埋好了我们每个人的生辰礼物,去年我挖出来的是这个!”说着,顾尔掏出衣服里一条挂脖子上的细绳,绳上坠着一块拇指头大小,用木头刻的一文钱。
“我也有!”“我们也有!”“我的在手上!”见二哥献宝,其他几兄弟纷纷掏出他们的木钱币。
“大哥打仗六年,前五年给我们存的是酱罐里的菜头,都吃掉了,罐子我收着呢。”顾叁说。
七子愉快地分享着他们的‘生辰礼物’,王老爷和王夫人却险些老泪纵横,两老都不敢想象,顾依这做大哥的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离开弟弟去当兵,以及花了多少努力给弟弟们存五年的粮食。
王夫人随手揩掉眼泪,强装欢喜地说:“那奶奶也给你们一人一个酱罐,明儿一起跟奶奶到茶楼去挑好吗?”
王老爷瞅夫人,嘀咕说:“什么酱罐啊?咱们家又不是穷……”王夫人夹一口菜塞住丈夫的嘴,再问兄弟们去不去?兄弟们这回没犹豫,个个点头说好。
兄弟们饭饱后就主动跑后厨去挑水洗碗,王药之前和爹娘提过,顾依不许弟弟们被惯着养,基本的家事必须做,王药觉得在理,自己洗自己的碗筷、自己的衣服、还有烧自己的洗澡水,这些都不至于辛苦,还能培养弟弟们的生活技能,于是王家两老就不插手去管,庄里的下人也都看着,见七个男孩个个手脚利落,人人都觉得讨喜。
王老爷回到书房去查阅铺子送来的账目,王夫人则把煎好的药送去儿子房间,老母亲故意不敲门,径自推开,跟在身后端餐盘的婢女也好奇地探脑袋、伸耳朵。
房内弥漫着草药沁人心脾的香气,蒸腾的水气自一面绘有水墨应龙图的屏风后冉冉升起,此时天色已略暗,房内点起了烛火,屏风映着人的影子,一人坐,一人卧,卧着的人弓背仰颈,长发披散,线条优美的喉咙处可见喉结抖动,发出一声似舒服又似痛楚的呼唤。
王夫人和婢女一齐吞口水。
“娘,把药放着吧。”王药的话打断了欣赏美好画面的乐趣。
王夫人干咳两声,指示婢女把餐盘放在桌上,再一步步靠近屏风,问道:“儿啊,你给依儿熏疗吗?柴火够吗?娘给你看火吧。”
水声嘀嗒,王药站起身,抹着手走到屏风外,对王夫人说:“已经好了,我给他擦干身再吃药。”
“娘帮你吧,你也还没吃饭呢,先坐着吃。”王夫人说着就要走到屏风后,王药拉着娘亲转个圈走去门边。
王夫人还不舍得走,绕个圈又走回桌旁,指着饭菜说是晚膳,指砂锅说是药,指陶罐说是甜枣。
王药拿起陶罐给婢女:“这个不用。”
王夫人抢过陶罐,“这给依儿吃,药苦啊。”
王药翻白眼,刻意抬高声量说:“做错事受罚的人,没甜枣吃。”
王药话声一落,屏风后面那个显然要起身披衣服的影子又趴下去了。
王夫人皱着眉头叹气,劝道:“你怎么还生气?依儿都吃了那么多苦头,吃个甜枣怎么了?”
“他自找苦吃,我已惯着他够久的,以后,我不管他是受伤还是生病,只要不听我的嘱咐,别说没甜的吃,药也得特别熬苦了给他。”
王夫人本还想劝,但儿子的脾气她不是不清楚,硬碰硬是不行的,得让儿子心软才能帮得了她宝贝的儿婿。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什么,娘就顺便跟你提一下,明日娘在茶楼摆几桌宴,给尔儿过生辰,你放心,不高调,就我们家里人,还有铺子的掌柜和伙计,以后都是一家人来的,得熟络起来。”
王药信任娘亲办事,他点头,但屏风后那人又不乖了,披着外衣走出屏风,发梢还在滴水。
目睹着顾大公子散发还露胸的馋人模样,王夫人和婢女都深深吸气,憋住了瞪眼,生怕眨眼会少看。
“岳母大人,弟弟的生辰我给他们办就可以了,您不用费心。”顾依慌张地说。
王夫人傻愣着点头,再摇头,王药看穿娘亲,立即抓来腰带把顾依的袍服收紧,将他相公那壮实的两块胸肌妥妥藏起来,这可是专属于他的**。
“你想怎么办呢?你现在能出去?”王药挑眉问相公。
顾依眉心略收,望着王药的眼神满是求情的意思,“不出去,不用出去,尔儿的礼物我准备好了的,在这儿给他就行了。”
“是什么?我看看。”王药不相信相公的信口胡扯,他敢保证,要是没管住,这人半夜就溜出去找礼物。
果然不出王药所料,顾依支支吾吾,说不出个东西。
“啊。”顾依总算想到,“尔儿喜欢我的腰牌,我答应给他刻个一样的,你给我找块木头,我就在房里刻。”
王药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刁难相公,他知弟弟们都不爱好没用的华贵之物,只要是他们大哥送的,一颗花生米他们都开心。
“你要多大的?我找手艺师傅雕个空牌,红木好不好?还是檀木?”
顾依没个概念用什么木,心想红的挺好,就说红木,他要王药拿他的腰牌度个大小,这才想起来一件事。
“我的腰牌……”
王药四处看,“嗯,你放哪儿呢?”
“我……”顾依不敢问王药能不能让他回顾府去找顾玖讨,他撒谎说:“交回给公事署了。”
王药不疑有他,拿了他自己的一块翠玉牌在顾依面前比划,“我这块和你的一样大,你要不要做些特别的花样?尔儿喜欢什么形状?”
顾依歪脖子皱眉,王药以为他是没概念,就和娘亲热烈讨论起来。
听着夫人和岳母积极地列举现有的腰牌款式,顾依心里默默打算,他的腰牌暂时没功能但也不是不重要,九弟要是不小心弄丢就不好,还是夜里溜去顾府拿吧。
“大公子。”顾依听见一把细细的叫唤,转头看,婢女给他递甜枣罐,他抓出一颗,往嘴里放,王药瞪他,他含着甜枣笑,王药便让婢女把陶罐留下。
顾依嚼着甜而不腻的枣,暗忖,他夫人疼他,不会真的生气,他可以放心再偷跑一次,运气不背的话,也许能瞒天过海。
当晚,王药在床边点一盏香炉,顾依抽抽鼻子,闻不到任何味道。
“这是让你昏睡的药。”王药瞄相公,他真心服了他相公,明明伤那么重,却养半天就龙精虎猛,他点这香炉前,他相公还和他在床上尽兴了两回。
王药回到床边,掀开相公被子检查伤势,一边柔声说:“这熏香能让你至少四个时辰使不上力,你要是感觉特别虚弱,不用担心,明早喝帖药就能恢复。”
王药盖上被子,不舍地摸了摸相公脸庞,俯身亲吻相公,他不敢吻得太久,免得熏香影响了他。
“我睡在隔壁的房间,你要是半夜疼得厉害,就摔这个,我会醒来看你。”王药把一个布袋子放在床头,从袋子里拿出一颗鹅卵石,随手丢在地上,那声音还挺响。
“每晚都要这样吗?”顾依抓着王药手腕。
王药点点头,答道:“明天我要给你放膝盖的血,后天是背,屁股的血要是还不流通,得再放一次,至少三天,我需要你每晚都有足够的睡眠,才能有体力撑过放血的过程。”
顾依听闻又要放血,不由得脸色一沉。
“我知道那很疼,但是不那么做的话,你会疼更久。”王药说。
“我懂。”顾依扬起嘴角,不想王药为他心疼,他本想撒个娇说,别点那熏香,一起睡吧,可他今晚要偷溜,还是明天再撒娇好了。
王药捏一捏顾依嘴边薄薄的肉,夸了一声乖便离开房间。
顾依凝神听,听到隔壁房门打开再关上,好一会儿都没有开门的声音,他便起身穿衣,这过程他已察觉手臂酸软,看是那熏香的效果,他担心路上有什么意外会没力气应对,还是带个便利的武器好些,就从柜子找出他送给王药的那把匕首,准备就绪,他跳窗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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