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还是在紫宸殿后室接见顾依,这次不是顾依先给带进来后等,而是被告知皇上已在里面等。
顾依在门外跪伏拜见,跪行入室再叩首行礼,他过去在皇宫里大多数时候都是跟随皇上,最近的时候就在皇上身侧,最远只是隔一扇门,因时刻要保持警惕,他在宫里不用对任何人行跪礼,无论是对公主、皇子、太子、嫔妃、皇后、还是太后,然而,不用跪不表示高人一等,皇上若在后宫行走,就会要顾依戴上一副遮去鼻子以下的铜面具。
尽管外面有人说皇上宠殿帅,顾依却是一点不这么觉得,他的职务就是当皇上的盾和枪,是一个脸面都不需要让人记住的侍卫,就算和皇上单独相处一室,皇上也不会和他多说话,更别说对他笑一下,除非有其他人在,比如萧寅,皇上才会说些笑,当然,十句里面有九句都是和萧寅的谈话,唯一会对顾依说的那句不外乎是——怎么不说话?
哪里敢说。
出生卑贱,一介武夫,胸无点墨,不学无术。
顾依有自知之明,他不过是如此的一个奴。
皇上让门外的刘公公把门关上,室内便只剩君臣二人。
“顾依,你和王药怎么回事?”皇上开口直接。
皇上曾明言要顾依把王药明媒正娶,如今已经不可能,那等于有违皇命,顾依感到背脊发凉,额头紧紧挨着冰冷的地板说:“皇上嘱咐的事,臣没法做到,请皇上降罪。”
“为什么做不到?”皇上的指尖在桌面发出间隔长的敲打,一下、一下,像无情的危机一步步靠近。
“臣愚鲁,惹恼了王大夫,王大夫已决意和臣划清界限,从……从此不见。”已成定局的结果,顾依说出来还是觉得心如刀绞地痛,王药是他自幼爱慕的一个人,唯一的一个,他知道王药身份与他不同,王药从前待他好,是王药心地善良,可怜他,于是施舍他很多的关怀,王药医者仁心,不顾艰苦跟随大军到漠北当军医,王药是如此美好的一个人,他便倾尽所能来照顾好王药,他本没期望能有和王药平起平坐的一天,直到战乱结束,他意识到要和王药分开,那不舍,十分强烈。
王药曾经教导顾依,成亲的人可以同床共枕,可以白头偕老,顾依理解白头偕老的意思就是永远在一起,对,他想永远都能见得到他心里最喜欢的王药,于是他孤注一掷,问王药能否和他成亲?
大概,王药答应成亲,只是施舍,如今把施与的拿回去,他再不舍又能如何?他已不是软弱小儿,他有手有脚有武功,可以把自己养活,已经不值得王药的施舍。
皇上哼鼻,顾依不敢发声。
“惹恼了人,你就不会去道歉求饶?”
顾依张嘴,支吾了几声,心虚得无言以对,他道歉求饶了几次,王药骂他罚他之后就原谅他,可这次,王药没有骂也没有罚,而是给他离书和休书,还说不想再见到他,他自认是自己活该,不该仗着王药对他好便为所欲为,大错已铸,再求还有何用?
啪!皇上拍桌怒喝:“皮痒了吗!朕问你话!你敢不答!”
“皇上息怒,其……其实王大夫已三翻几次原谅臣的鲁莽,臣还……屡教不改,臣……罪有应得!”
“你是怎么屡教不改,给朕细细说来,但有只字不实,朕就再把你打个屁股开花!”
天子脚下,顾依哪敢掩藏?他把养伤期间三番隐瞒王药外出的经过大致诉说,省略不必要的细节。
皇上听完整个过程后好一阵子沉默不语,顾依无法猜度皇上心思,只能安静地等候处置。
“你说你因为担心朕微服出宫而跑出去确保街道有足够的禁军驻守,遇到你九弟顾玖而不能及时回王家庄,你九弟怎么逼你了吗?”
“呃……”一滴冷汗自额头滑落,顾依老实说:“没逼,是臣担心九弟在外没人保护,所以陪了一段时候。”
“你傻吗?你爹是大官,怎么可能不派人保护唯一的儿子?”
皇上的责备,顾依无法辩驳,仔细想想,他真的是傻,那时竟会觉得顾玖需要他的保护。
“还有,你说你半夜回顾府拿遗失的腰牌,顾府离王家庄也就几里远,你既然去得了,就不是走不动,怎么需要一整夜回不了王家庄?”
冷汗又冒,皇上果然不是能忽悠的君主,无奈,顾依把省略的细节详述,道出在顾府被当宵小,惊动刚好在顾府留宿的郡主而遭责打的经过。
“郡主又不会武功?她要打你,你怎么不跑?是朕的板子太重,打得你连个女人也躲不过?”
“呃……”
“呃什么?找打吗?”
皇上频频喝骂,顾依觉得今日是不能好好走出皇宫,泄气地说:“臣不敢得罪郡主。”
“你后来外出买礼物给王药赔罪,朕如果是王药,应该不会生气,你是不是还做了些什么?”
“臣……巧遇萧寅……被……带去萧王府做客。”
“唉——”皇上这拉长的叹息有点奇怪,像气愤又像无奈。
“你这么蠢,朕听着就想揍你,萧寅恐怕也是被你害的,萧寅心仪你,你知不知道?那家伙因为你挨了家里一顿打,你敢不敢说你不知情?”
“不……不敢……”
“你说你担心王药出城的安危,跟踪在后被发现,导致王药愤而提出和离,你不要当朕是听你说书解闷,详细给讲清楚,朕不相信王药那么小气,是不是你和萧寅鬼鬼祟祟给发现?”
顾依头磕着的地板已经沾了汗。
“朕问过人,萧寅是出城一趟回来后挨打,说,你是不是和萧寅一块儿出去?”
“是……”顾依话声禁不住打颤。
“你跟踪王药一个平民,还需要带上个大将支援?”
“呃……臣……臣……”怎么办?该坦白说自己是因为去找吕琛才叫上萧寅吗?
皇上霍地站起身,顾依惊得连忙跪行后退。
“好你个顾依,十句话没有一句真!欺君之人有什么下场?你可知道!”
“皇上息怒!臣其实是请萧寅帮助,出城找上一任知府,吕琛吕大人,查问有关臣失踪亲娘的旧案,不巧遇见王药,才……才会把王药惹怒。”
“臣知罪!臣该死!”顾依说完就连连磕头请罪,现在的他若给皇上降个死罪,也没什么需要记挂。
“查旧案为什么不找李彦?”皇上的语气忽然平静下来,情绪转换有些突兀,但君王本就喜怒无常,顾依没有多想,立刻据实以告,把从影卫口中得知羊邢那起旧案,联系起羊邢对他说的旧事,他因而怀疑顾府的人也许和他娘亲失踪有关,不想顾府阻碍他彻查,于是才出城去查。
“嗯,合理。”皇上坐回椅子,手指轻敲桌面,话声温和地说:“查得怎么样?跪直身来说。”
顾依遵命,直挺挺跪好,但他也没什么能说的了,简洁地道:“查无结果,臣觉得是臣多心,臣的娘亲就如父亲大人所言,早已逝世。”
“嗯,嗯。”皇上频频沉吟,似在想事,顾依不敢打扰。
好一会儿,皇上的手指再次敲打桌面,问道:“你是不是没和王药说这事?”
“是,臣没说。”
“朕已经懒得问你为什么不说。”
这……该如何回应?
“朕觉得你就是活该,朕就算帮你调解,让王药再原谅你一次,也不知怎么保证你不会再犯。”
顾依心里燃起一点希望,皇上能帮他么?他若发誓不再犯,皇上是不是真能帮得了他和王药和好?可发誓……他对王药发过誓不犯错却还是犯了,他要是再发誓,王药大概不会信,但若皇上相信,王药会否再给他一次机会?
“皇上,臣发誓,臣决不再犯!”顾依孤注一掷。
“朕问你话你都敢对朕隐瞒了,朕还能信你的誓言?”
希望陨灭,顾依垂头丧气。
“朕不妨老实说,朕要你去敦宗院读书,是怜悯你自幼受苦,希望你成家立室后,弃武从文,和王药安居乐业,来日担任个文官的职位,继续为朝廷效劳,然而现在你自毁前程,你现在若回去顾府,被打回原形,未来必定庸庸碌碌,朕不忍心,顾依,朕问你,你这一辈子,想怎么活?”
顾依陷入呆滞,若能活,他想有饭吃,有房睡,有所爱的人在身边,若爱的人不在,能吃能睡,似乎……没什么意思。
“你是没好好想过,还是不想说?”
“皇上,臣……”顾依放开紧咬的唇,像叹出支撑他活着的一口气,说,“不想活。”
皇上沉默了会儿说:“生死有命,你命虽坎坷,却还能活到现在,证明命不绝你,你为何不珍惜?”
顾依有气无力:“臣的命,现在已经没什么用处。”
“唉……”皇上这次的叹息比之先前短促,然而却透着悠长的伤感。
“人皆生而无用,每个人的用处,都是依出生的环境而决定,顾依,你若觉得自己现在无用,那就应该找个可以让你发挥用处的地方。你想死还是想活?你若想死,朕成全你,若想活,朕还是能让你找到活着的用处。”
皇上说罢就起身,绕过顾依身子往外走,轻轻掠下一句:“你待这儿想清楚,朕再回来的时候,要听到你的选择。”
皇上走后,顾依自认欺君有罪,不敢起身,跪直着身,奉旨思索自己活着的用处。
求收藏。
谢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章 奉旨动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