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是除夕,萧府有大半的工人回家准备过年,顾依洒扫了自己的院子,见别的院子无人打理,便主动去抹个地,偶然听见大夫人的婢女交谈,说小王爷和王妃明日回京过年。
萧寅成亲后就出任相州知州,这一去已经有三个月,临行前来找过顾依,那是顾依嫁入萧家以来第一次见到他,他说抱歉,不能带顾依离京,然后说保重,他脸上一点从前的豪迈都没有,说话冷冰冰,顾依觉得,成家了的男子,果然是要这样的吧,那他身为妾,就更该遵守妾的本分,他立刻给夫君叩首送行,见夫君的靴子有泥,便膝行上前,仔仔细细地用手给夫君擦,直到靴面黑得发亮,他又叩首,直到夫君离去,他便没再看见夫君脸面。
顾依没去纠结自己为何不能离京,嫁入门时大夫人就说他连王府也不能任意踏出,这三个月寒冬,出去也是受苦,他只有一套进门时穿的喜服,出去要冻死的。
顾依倒去抹地的脏水,想着必须把喜服外袍拿出来整一整,萧寅若来见他,他必须穿的得体一些。
“哎!挑粪的人回乡了吗?真是的!茅厕臭死了!谁能去清一清啊!”婢女嚷嚷着,顾依起身时和她们对了下眼,虽没人说话,但顾依觉得自己不能装作不知,挑粪这种粗活,就该是男人去做,他是萧寅的妾,但他依然是男人呢。
顾依把王府每一间茅厕都清过,天色不知不觉就暗下,他浑身恶臭,就忍着寒冷把外衣外裤都除下清洗,他发觉里衣也沾了臭味,担心明日见到萧寅会让萧寅闻到,于是就全脱了去洗,全身便只余一条薄薄的裤子,他冷得牙齿打颤,凉好衣服就马上跑回屋,一时不慎,裤子被栅栏勾着,他没发现,于是刺啦一下,裤子给撕破,露出大半的屁股。
“呀!”
听见女人的尖叫,顾依慌忙用手勉强地遮住身后,他看到给他送饭食的仆人,那仆人又叫一声,手中的托盘落地,碗盏打翻,汤汁全洒。
那仆人拔腿跑走,顾依没心思去理,他一个箭步冲到屋前,把还来得及救起的饭菜一股脑捞进托盘,汤里有些豆腐,他小心地推回碗离去,免得弄碎,他便得用舔的才吃得上。
顾依觉得王府的饭菜很好,一天给他两餐,有饭菜还有汤,每三天能吃一次蛋,每七天能有一份肉,今天刚好没这两样,但饭和菜的份量就足够顾依饱餐,味道还挺好。
“嗯,好喝。”顾依舔一舔用手摸起来的汤,可惜了,他只能喝到这么点。
屋外太冷,顾依急急地捧着托盘进屋,捞起被子把自己裹住,坐到床榻上,靠近着唯一的炭炉,用手抓糊在一起的饭菜到嘴里。
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有三人,一轻两重,顾依心有不祥预感,忙从床底下捞出一个包裹,翻出他的喜袍,手忙脚乱地披到身上,才刚把腰带围上,房门就给拉开,大夫人的贴身婢女一身厚暖靓妆站在门外,廊下则有两个健壮男仆,一人在摆放长凳,另一人拿着两根长板。
如此架势,顾依无比熟悉,只是自从嫁来就没见过而已,然而那也只是三个月罢了。
“顾氏。”婢女黑着面开口,“你在王府肆意露体,伤风败俗,大夫人有命,严惩五十板,明日禁食。”
顾依抓着腰带的手紧了又松,他应一声‘是,奴婢知错’,迟疑了会儿,卑微地问:“我这衣服不想弄脏,能否请姑娘回避,我……暂时没别的可穿。”
顾依低着头,他羞于见到婢女嫌恶他的表情,那婢女走出门,在外头催他动作快,他便把喜袍放回到床上,赤膊往外走,笔直地走到长凳前,拉下破烂的裤子,抱住凳脚趴好。
寒风刺骨,顾依不由得浑身紧绷,板子刚落下时他几乎没有痛觉,他有些庆幸,可惜这冷还是不足够冻麻连番叠加的痛,十几板子之后他就再次感受以往频繁经历的折磨,消化疼痛并不是一个可以日渐熟练至不费吹灰之力的技巧,挨打就像挖洞,洞越挖只会越深,养伤便如填土掩埋,若没掩好就再挖,松动的土会更容易给捞起来,洞就可以更快地挖深,即便洞终于有机会填平得看不出痕迹,铲子再次落下时还是可以凿出坑。
板子左右轮流着下,由于凳子窄,顾依能感到身子因击打而摇晃,他相信他的屁股也是如此的状态,每一次被板子压扁后就无助抖动,而后胀大,再发硬。
无人报数,顾依努力在心里数,熬到了五十,却看到板子再扬起的影子,他赶紧喊:“已经打完了!”
“大夫人说要见红,继续打。”那婢女说。
顾依咬牙,他能感到臀部的痛已经深入肉里,他也能从板子的重量估计伤势,这样的板子即便没有破皮也能把人打残,若想打破反而容易,只要用些摩擦皮肤的巧劲就可以,像这两人这般实打实地砸,要真的打到皮肉爆开,恐怕那伤处内里已经是全烂。
寄人篱下,身份还低下,顾依有苦不能言,委曲不能伸,他吸口气,放弃去计数,板子接着打,也许又打了十几板,或二十几,他忍不住叫了几声,脚滑下来几次,他没力气动,需要人帮他抬回去放好。
顾依屡次觉得自己就快晕,可下一板子的疼痛还是能让他瞬间醒转,他像给人压入水中,快窒息时就被捞起,可只能换口气,遂又给压入水。
反反复复,周而复始。
死不得。
顾依冷醒过来,四处没有人,他趴在地上,他想起他是摔下来后就不省人事,身上盖着他的薄被子,要是没有这被子,应该会冻死了吧。
既然还活着,那就活下去。
顾依回到自己的屋,蹲在炭炉边烘了很久,手指能自然活动了就再拿起那托盘吃还剩的饭菜,吃饱了他才姑且看一看身后,屋内没有照明,炭炉的一点点火光找不出什么,他摸一把,发觉只是破点皮,没烂,幸好、幸好。
“夫家待我,是好的。”顾依喃喃,用凉水擦一擦脸便裹得严严实实地卷缩在炭炉边,明天没饭吃,他得多睡,不能耗费体力作多余的事,萧寅不一定会来找他,喜服还很干净,像新的一般,用不着洗。
次日天气很好,看得见太阳,顾依用被子裹紧自己出外拿晾干的衣物,他紧张地穿好,腰带杀得死紧,袖子也用草绳缠绕,不让身体有更多的肌肤见光,伤风败俗,这是他第一次被安的罪,他因此格外谨慎。
家务事非做不可,后边的伤只是肿,不上药没事,时间久了自然会好,于是顾依如常洒扫、挑水、喂马,只是动作因疼痛无法利索,他无暇去管别的院子,他也不敢去管了,省得飞来横祸。
日暮时分,王府热闹了起来,萧寅携夫人回家吃年夜饭,他的两位兄长也携眷回来,顾依听见人声吵嚷,喜气洋洋,好奇地在远处瞅两眼,姑且感染些过年的气氛,他不敢看女眷,只粗略扫过萧寅的夫人的背影一眼,萧夫人倚着萧寅身侧,萧寅的手轻轻搭在夫人身后,真是非常幸福,顾依替萧寅觉得高兴,萧寅是他的夫君,祈望夫君过得好是他为妾的本分。
萧府一家人很快就开饭,顾依看不见了,就返回自己的屋里,他用炭炉把水烧热,放了两块他见过林中的鹿会撕下来吃的树皮,煮软了,就嚼碎入腹,空着肚子身体总是暖不起来,他得想办法不让自己夜里冻僵。
门外又有人走来,好在只是一人的脚步声,顾依开门迎接,走来的婢女说大夫人要他穿戴整齐,给家里人请安。
顾依一楞,他差点忘了大夫人曾规定他要准时向夫君和夫人请安,这规定他还一直没机会履行,于是连忙翻出喜服穿好,擦脸洗手,盘紧头发,战战兢兢,还有一点点期待地到前厅去。
吃过年夜饭的萧家主子正离开饭厅,要到另一厅室喝酒吃点心,顾依赶到饭厅外跪伏,双手叠放在地,看清走过的人就俯下身,额头轻碰冰凉手背,向人逐一问安。
“王爷,奴婢给您请安。”
“大夫人,奴婢给您请安。”
“大公子,奴婢给您请安。”
“二公子,奴婢给您请安。”
“嫂夫人、二嫂夫人,奴婢给您们请安。”
最后走出饭厅的是手挽手的萧寅和李氏。
顾依抬头多看了眼萧寅,萧寅却没有低头,而是在夫人耳边淡笑轻语,那一霎间,顾依恍神,他脑里浮现自己和王药靠在一起的时候,便是如同萧寅和夫人这般。
真好,萧寅和他的夫人相爱着,真好。
“夫君、夫人,奴婢给您们请安。”顾依的声量不由自主开朗了些。
只是没人注意。
人全已走远,顾依缓缓直起身,从映在门外的影子看着里头的人享受一家团聚,他没有离去,他想起自己还有给夫君昏定问安的规矩,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他在心里准备好吉利的贺辞。
夜深,萧大少爷和二少爷携眷回府,萧王爷和大夫人也回房休息,顾依等了一会儿,估计夫君和夫人已经回房,他才前往夫君的卧房,在房外走廊跪伏,朗声问安,而后便耐心等候。
门内明亮的烛火熄灭,门拉开,顾依感觉是萧寅,就持续磕着头,轻声道贺:“一元复始,妾祝王爷福寿双全,人和事和,风调雨顺,平安康健。”
“嗯。”萧寅的回应像那树皮一样无味。
“你这新衣服很适合你,我娘给你的吧?大红色,以前都没见你这么穿过,夫人给你买了新衣,让人放你房里了,你若不喜欢便搁着,另外还有些伴手礼,不合意你就送给下人,天冷了,回去吧。”
门关上。
顾依扶着膝盖起身,拍掉衣服上沾染的灰尘,心想这里的地板擦得不干净,他明日要来仔细擦。
回房去点起一根烛,照亮床榻上一叠新衣,顾依欣喜,把衣服都好好地包起来。
衣服旁有个小盒子,是萧寅说的伴手礼吧?顾依好奇地打开,见是一个瓷瓶,瓷瓶很是眼熟,王药从前就是用这样的瓶子盛药丸,让他随身携带。
顾依打开瓶盖,倒出里面的东西,居然和王药曾嘱咐他天天吃的药丸一样,闻起来的味道也一致。
瓷瓶下有一字条,顾依拿起看,字体潦草,不是王药字迹。
‘吃药,把身子养好,我会想办法放你走。’
落款不是字,是一个图形,像只狗头,两眼中间一个王。
萧寅画的老虎,一如既往的丑,顾依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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