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立储

尚未看清来人,萧彦悬的心终于落地,同时恼怒腹诽:呵,早起就不见踪影,直到此刻才露脸,也不知在外面到底所忙何事——

但待云靴稳稳踏过帘幔光影、径自走到近前,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谢承泽身着郊营戎装,神色如同寻常觐见,只是一手按住佩剑、收在腰侧,另一手中提了样物事,令原本英俊轩昂的面庞平添了几分少见的戾气。

——一颗头颅。

最早看清的宫女一声尖叫,吓晕在地。

一宿不见,这狗崽子居然背着他做出此等大事,丝毫未与他商议——萧彦瞪着眼睛。

殿内血腥味原本已淡,他就这么手持刚刚斩下的狰狞人头走进来,所过之处,血流蜿蜒在华丽地毯,整个殿内顿时血腥气味直扑口鼻。

见萧意站得靠前,谢承泽略略将那颗首级往边上挡了挡,遮住萧意视线,同时向萧彦这边展示——血污模糊,仍能看的清是郊营领兵郎将。

郊营是君父的倚仗,斩杀郊营领兵,确实是破除眼下困境的对策;可要在军中取将领首级谈何容易,即便得手,郊营兵士也可能哗变——尽管万分凶险,却仍要逆势而行,生生斩断君父扭转局面的倚仗:如此强硬做派,也只有惯于战场杀伐的谢承泽、和同样出身谢氏将门的皇后能联合一致。

谢承泽行此险招,确是与皇后联合,最终是为了替他萧彦解困。

提着首级的手臂不易察觉地微颤,五指却用力过分地牢牢攫住首级的头发——或许旁人只看见谢承泽面色如常,萧彦却知他此刻的心中翻涌。

萧彦明白:谢承泽经年沙场冲锋陷阵,于他而言,危险和惨烈从来不是阻碍;真正的阻碍,是要他斩杀并无过错的郊营同僚——只怕从今日往后,他将一直良心难安。

若是换了他萧彦,他不会有一丝多虑:权力角逐如同战场对垒,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可谢承泽不同,这很可能成为谢承泽永久的心魔。

为了他萧彦,谢承泽弄脏了自己的手。

怔怔地看着谢承泽身上的血渍,萧彦终于开始后悔:不该把原本光明磊落的谢承泽拉入自己的权斗黑雾之中。

看懂了他惊愕痛惜的眼神,谢承泽微微一笑,摇摇头,示意自己无妨。

萧彦一腔感动之余,心中仍然痛惜:即便斩杀领兵、降服郊营,谢承泽做完这些之后,明明令人通传禀报即可,不必亲自露面,落下逼宫犯上的恶名;可他却选择公然佩剑提头来到御前——想来终是心怀愧疚、不及细想的缘故。

文妃一向胆怯,此时却及时扑上前来,捂住萧意的眼睛。萧意还未明白何事,懵懵懂懂被拉到一边,半隔帷幔。

建德帝此时哪还有心追究她们擅动,脚下一软,不由生生坐倒在地。内监更是吓得犹如一摊烂泥,建德帝背靠内监,勉强撑身坐起,直直仰视谢承泽,一时居然无话可说。

谢承泽先开口:“启禀陛下,郊营郎将妄图擅闯行宫、危及圣驾安危,臣再三良言劝告无果,只得将其手刃,带其首级与陛下验明。”

他屈膝,虽一身煞气,却如新进门的儿媳向长辈进茶一般,恭恭敬敬将那头颅双手奉与建德帝。

还不忘向萧彦瞥来一眼:这礼数算是尽到了。

萧彦无语:这人愈发促狭了,以后须得好生管教。

建德帝哪里敢接?不看旁人,只阴鸷地盯住谢承泽,使出全部仅存的威严问道:“是你亲手杀的?没有朕的首肯,你杀了郊营领兵,还带兵器上殿——你难道想弑君不成?!”

在此时,谢承泽擅自斩杀皇帝亲军将领——的确近乎于弑君。

——若君父开口降罪,即便今日脱困,谢承泽也将由名将沦为罪臣,今后难逃众人非议,再无一世英名。

萧彦不由自控地握紧袖中匕首,盯住建德帝,毫不掩饰凌厉眼锋:两世经年,他早已心硬如铁,自从决定夺权争储之日起,他就已不在乎君父的死活;可现在,他真正清晰地翻涌起强烈的杀意——哪怕现在局面中他已渡过难关、不再首当其冲,但君父若是下旨定谢承泽的罪,他仍不介意当众亲自动手,让圣旨传不出这道殿门。

——也许现在后悔已然晚了,但他要百年之后,谢承泽堂堂正正地作为一代大魏良将,受后人敬仰赞颂。

此时皇帝的威恫早已不被放在眼中,谢承泽保持着礼敬姿势:“郊营兄弟们一心护主,唯独其领兵包藏祸心,臣不得已与郊营副将联手将其斩杀。现下他正在外重整列队,陛下若有疑问,可传郊营副将骈士诚到御前问话。”

原来是从前北军袍泽,难怪谢承泽能够轻易脱身。但谢氏是何时悄无声息地把北军的骈士诚调进郊营的?萧彦看向皇后——后者波澜不惊。

建德帝闻言,一语不发,一时就这么僵持着。

皇后及时笑道:“承泽护驾有功,陛下自然明鉴;还不快把那脏东西拿走,别吓着女眷。”——她自己便是女眷,却无一丝畏惧,连惊恐之状也懒得装。

她左右示意,便有个行动利落的小内监拿了个布袋上前。谢承泽低头看了一眼那首级,双手慢慢将它放进布袋。

他却并不从皇帝面前退下:“现下外面乍乱初定,陛下又圣体欠安,恕臣直言,陛下之前令恭王殿下主事,不如此时在此安心休养,下旨将大事托与恭王殿下主理。”

“将大事托与”说的含糊,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皇后脸上有丝转瞬即逝的复杂笑容,随即看向萧彦,微微颔首。

萧彦这才全然明白谢承泽为何偏偏要亲自拿着首级进殿:被现世后世骂为逆臣他皆不在乎,他就是要将君父逼到绝境,在皇后面前,确保君父当众亲口下旨传位给萧彦——如此,哪怕今日过后,皇后暗藏后手拥立萧竟,也失了名正言顺的先机。

他萧彦想要那权位,于是谢承泽舍弃一身光明,趟进这肮脏黑暗,帮他去拿。

建德帝枯坐殿中,方才刚有起色的精神一蹶不振,面色却无苍白虚弱,反而透出愈发浓厚的红。一一打量殿内各怀心思的诸人,越过面前佩剑而立的谢承泽,看向萧彦,最终干笑一声:“朕的儿子,果然不错——朕籍此下旨,次皇子萧彦,人品庄重,谦恭韶为,立为储君。”

顿了顿,似是提醒、似是求和:“待朕安然百年之后,这大魏江山就托与你了。”

萧彦自然当仁不让,即刻跪下叩礼:“君父春秋正盛,儿臣愿尽储君之责,勉力辅佐。”

皇后未置可否,其余人似乎仍在惊吓之中。

谢承泽便道:“还请陛下召礼部官员拟旨来看。”

虽被催迫,但此时建德帝已懒得计较,颓然点头,内监忙不迭地爬起来向殿外行去,听得他扯起嗓子敲那院门:“开门,陛下召礼品官员前来拟旨!”

刘希恕在外将门打开,回个礼,半笑不笑:“回您的话,郊营兄弟方才来势汹汹,礼部的大人们正巧在外围碰着了,受了惊吓;这会别说礼部的人,六部的官员们都在屋里歇息,脚软走不动路啊。再者,大家这都知道那里边——”他指指昏暗幽深的大殿,压低声音:“那里边腥风血雨的,哪个文官敢进去?要不您透个话,陛下要拟什么旨意,属下去给您背个能写字的过来。”

内监本该驳斥他过问圣意,但此时只得勉强小声道:“陛下欲立恭王为储君。”

“得了!”刘希恕扭头冲部下喊道:“去诸位大人歇息的地方请人,陛下要立恭王殿下为储君!”

不多时,便有人快步跟随内监回来,却是沈琼。

皇帝犹自颓然坐在地上,一路血渍尚未干透,一殿众人屏气噤声。看得出沈琼从未见过这场面,原本白净的脸更白了几分,人倒还勉力镇定,向建德帝行礼:“殿下恕臣不召自来,皆因礼部大人身体不适不能前来,臣虽笨拙,勉强可行拟旨之责。”

萧彦松了口气:若真无文臣肯应召前来拟旨,只怕两下难堪。御史地位清贵,即便代礼部拟旨,也不至于其余文臣非议纷纷。

萧彦轻轻移目致谢,沈琼却并未看他。

建德帝无所谓地嗤笑:“礼部不敢来,你个御史敢来——也罢,就由你拟旨。”

御旨墨绸写成,加盖鲜红玺印。

诸般皆落定,萧彦这才看向唯一的变数——皇后。

皇后终于抿唇一笑,仍是几十年如一日的慈祥:“恭喜彦儿——是了,陛下已明令废我皇后之位,我已不能唤你名字,得称恭王殿下了。”

皇后主动示弱,并不代表她真的势弱;更何况,此一役是她与谢承泽联手才最终扭转局势。

背后有道焦灼紧张的目光,萧彦不用转头也知是谢承泽注视这边,于是也如从前一般谦恭行礼,给出自己的承诺:“您一直是儿臣的母后,康王也一直是儿臣的兄弟。”

皇后微笑回礼。

出得殿外,看城防营呼喝奔跑安排起驾回宫。

萧彦注意到谢承泽刻意地走在自己身后半步,哼道:“怎么?方才提着人头上殿,凶神恶煞,现在又装起贤惠了?”

谢承泽假笑:“您如今已是储君,自然更不能错了礼数。”

萧彦索性回身直视:“少卖乖,你做的事,回去再算账。”

谢承泽聪明地捕捉到了话锋:“——那现在呢?”

正午日头底下,两人在庭院中毫不顾忌地对视,同时感觉到了对方的情潮涌动。

萧彦凑近他,喑哑低声道:“随我来。”

谢承泽有些犹豫:“我还是先去换身衣服洗一把,我……周身都是血迹。”

萧彦觑着眼睛,看他英俊面容上斑斑点点的血渍,只觉从未如此强烈地想要他,强烈到一刻也等不得。

“时间紧迫——我给你舔干净,好不好?”

“……”谢承泽怔了一怔,只觉吞咽困难。先是举目四顾周围,确认没有别人听见,再镇定点头:“……好。”

见两人径自往院外行去,立在远处的乐孟赶紧跟上。走了两步停下,询问地看向乐季。

乐季似是毫无察觉地挥手:“我在此处照看,你且去吧——晚间咱们喝酒啊。”

城防营正在拆卸营帐,人声混杂。因赶着起程,有些靠墙搭起的简陋帐篷便留下不带走。阳光晃眼,透过篷布斑驳破洞漏下,照在萧彦的锁骨沟壑。

谢承泽的手紧紧掌握着他,指缝间锈红,犹是满满的风干血渍。

萧彦贪婪地嗅他身上的血腥味,犹嫌不足,断断续续地问:“还记不记得、从前在北境?有一日,你在草原上看见一对野狼,晚间就非要学那姿势……”

“殿下你——”谢承泽羞恼,恨不得吃了他。

萧彦轻笑。他知道谢承泽最是享受他的撩拨。

谢承泽默契会意,令他飨足得再说不出话来。

或许在哪一世,他们也曾是两只野兽,在广袤山原中搏命狩猎,在猎物的血污中庆祝胜利,相互用带血的舌头舔舐彼此在战斗中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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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锦袍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