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程欢醒过来后,学会的第一件事,是装死。

不是他喜欢装死,而是死不成,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一只瓷碗被咣当一声放在床边,酸苦药味直冲他鼻腔,程欢忍不住偏过头去,屋子里那个喋喋不休的声音立即高了三分,带着股子怒气,叫道:“都这当口了,耍哪门子少爷脾气!”

“我告诉你,早些养好伤,跟殿下认个错,求殿下把你接进王府去,好多着呢!”那个声音仍不肯放过他,“这屋子能跟王府比么!你倒想想,前些日子,不夜楼那俩骚蹄子都被接进王府了,成了殿下的近侍,就你一个住在外头,没名没分,见殿下一面也难,真真白瞎了这张脸!”

程欢自欺欺人地闭上眼。

然而枕边扑地掉下来个东西,程欢睁开眼,原来是一面铜镜,被一张大手摆端正了,正好映出程欢的面容。

“你瞧瞧,自己瞧瞧,你年纪还轻么?”

这便不年轻了么?程欢仿佛也有一点疑惑。

镜中人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眉头不自觉地微蹙,眼珠子漆黑无光,好像地里刚刨出来的死人。但是程欢试着咬了咬嘴唇,端详片刻,又觉得单凭镜中的容貌,要真是卖身给薄情寡义的皇子殿下当男宠,好像皇子殿下也不吃亏。

“都二十多了啊,那些小蹄子才十五六,一个个扭着腰,你拿甚么比?”镜子被收了回去,扰人的声音又开始钻进耳朵,“谁知道你还能俊几年,趁着殿下还爱新鲜,早些给自己挣些好处才是正经!你倒好,今早上殿下听说你醒了,赶忙过来看你,你跟锯了嘴似的不吱声,还不如一鞭子抽犟驴身上,多少蹦个屁咧!”

程欢没忍住,笑出了声,旋即又因为牵动腹部伤口,痛得蹙眉忍受。

过了会儿,程欢缓了过来,有气无力地开了口:“嬷嬷,你从前做甚么营生的?”

那朵老菊花也似的脸凑了过来,不无得意:“想当年俺王妈也是一号人物,手底下姑娘少爷几十个!要不是不夜楼有靠山,轮得到他们!”

程欢虚弱地点点头:“大材小用了。”心想,原来是个老鸨子,难怪了。

不知为何,这老鸨子絮絮叨叨要他邀宠,他虽然听得心烦,却不觉得恼火,仿佛在听别人家的事,甚至偶有几句粗鄙之语,他也不以为意,还忍不住咂摸一遍,感觉好像……很新鲜,是自己从没听过的话。

“不是我自夸,你这个活,别人也不敢干,保不准哪天你再给自己抹一刀,俺们都得遭殃!”老鸨子叹口气,老脸上难得显出几分同情,“少爷,论说这**后寻死觅活的,俺见多了,你被殿下收用时还好端端的,就因为殿下有了新人,怎么就想不开呢?你也不想想,人家是何等尊贵,就算你屁股镶了金,也配不上啊!”

程欢又想笑,奈何伤口实在疼痛,不知不觉眼角憋出了一滴泪水。

老鸨子不知想到甚么,聒噪嗓子温柔了些许:“唉,教你个道理,恩客的话是不能信的,那起有钱有势的人,个个身边都不缺美人,今日遇上可心的,耐着性子哄几句,明日遇见更好的,就都丢在脑后了!男人跟你海誓山盟,不过是为了玩得痛快,就好比**上再浇一瓢油,烧得旺,灭得也快。别说像你这般没名没分,就算是跟恩客结契的,又能有几个善终……”

不知是哪句话不对,程欢忽然觉得心口猛地一痛,宛如刀绞,不由得将手按在心上。

老鸨子说了半晌,见床上半点动静也无,又走近了探了探。只见美人以手捧心,眼角微微泛红,一滴泪缓缓落入鬓角,叫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仿佛一盏快熄灭的琉璃灯。

老鸨子放下床帏,不敢再说甚么,轻手轻脚退开了,才小声咕哝:“难怪殿下舍不得。”

没人搅扰,程欢躺在床上静静寻思。

虽然自己将身世忘了个一干二净,但醒来后见到的一切,未免太过陌生,无论是老鸨子口中寻死觅活的经历,还是那个负心薄幸的皇子殿下,都像是话本里头的,自己竟然没有半点印象。还有自己的姓名,怎么能这么……这么下贱。

若不是镜中容颜十分熟悉,他就要疑心自己是借尸还魂。

除此之外,还有古怪之处。

不知为何,他一想到要做小伏低伺候别人,便觉十分荒唐可笑。一个人或许会因为死过一次变了心性,但若是低声下气惯了,脑子里总该存着点服侍主人的规矩,他却全然记不起来。

若说皇子殿下指使老鸨子骗自己,为何方才他一听说皇子殿下虚情假意,又不由得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大约是受伤后气血惨淡,程欢只思索了一会儿,便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睡过去前心中隐隐约约有个念头,不论如何,伤好了还是赶紧逃罢,这个地方不能久留。

再一次醒来时,程欢迷迷糊糊听见王嬷嬷在说话。

“……药也没吃,一提起殿下就哭,老奴好说歹说,这才睡了。”

程欢睁开眼,还不十分清醒,看着床帐发呆,心中隐隐觉得不妙。

果然屏风后一个柔和的男子声音低低一笑,道:“可怜见的。”

那个皇子殿下!

程欢腿一蹬,眼一闭,立即直挺挺地装死。

早上他已见过这人一面,万万不料这人晚上又来看他!为何一个皇子这般放浪!不用顾及名声么?

虽然他记不得当初这人对自己做过何等缺德事,但早上见面那会儿,这人的神色很是不善,一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嘴角带着笑,眼睛里却好像燃着一丛火苗,又凶又坏。再往深了想想,自己会受这么重的伤,说不定不是自己想不开寻短,而是得罪了这人惨遭毒手。

只恨他现在半死不活,还不如一只小小蝼蚁。蝼蚁有六只脚可以逃得飞快,他唯有装死一途可以应付过去。

过了会儿,衣袍窸窸窣窣声响起,那人从屏风后绕了过来,走到程欢床榻前,坐了下来,不知在打量甚么。良久,一只手摸摸程欢额头,那人温柔款款地叹气:“好像不烧了,真是万幸,看来欢欢保住命了。”

王嬷嬷在一旁陪笑,说着好话:“这就叫吉人天佑,殿下这么疼爱少爷,老天爷也不忍心为难的。”

那人笑吟吟的,话里有话:“也不知我这份心,欢欢明不明白。”

看来皇子殿下不满意小情人给自己找事。王嬷嬷连忙赌咒发誓,说自己就算舍了这条老命,也要劝少爷知情识趣,早日将殿下伺候得舒舒服服。

程欢心想,听你们说话还不如再被捅一刀。

他用了好大力气,克制住自己不要乱动,乖乖充当一具尸体,然而身上忽然一凉,被子被人掀开,那人道:“拿金疮药来,我要给欢欢换药。”

王嬷嬷啊呦一声,叫道:“这腌臜事怎么能叫殿下亲自动手!”

不料那人语气倏地变了,冷冷道:“放肆,轮得到你多嘴?”

马屁拍得不是地方,王嬷嬷吓了一跳,连忙退了出去。

那人旋即指尖一勾,解开程欢的贴身小衣,手指绕着他伤口画了个圈,甜甜蜜蜜地在他耳边撒娇:“欢欢的血才不脏。”

一瞬间程欢毛骨悚然,感觉好像许多蚂蚁从背后骨缝中一路爬到头顶,吓得千千万万根头发险些一起离开头皮。

他装不下去了,他想睁开眼,命令这个人滚开,然后赶紧收拾东西回……回哪去来着?

一想到过去,他的头脑便混沌一片,神识越来越疲倦。

金疮药就在外间,王嬷嬷不敢耽搁,转个身的工夫便拿了来,恭恭敬敬地呈给那人。程欢还没想好怎么办,肚皮上的白布便被揭开,那人拿了一块帕子,蘸了温水,将残药和腐血轻轻擦去,再敷上新药,出乎程欢意料,尊贵的皇子殿下动作娴熟,比王嬷嬷利落得多,也没再说甚么令人作呕的话。

不过还不待他松口气,那人的手指忽然狠狠抠进他伤口之中!

程欢惨叫一声,不得不睁开眼,只是眼中一瞬间涌上泪水,看什么都模模糊糊。

那人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问道:“怎么了?”

程欢说不出话,微微扬着头,泪水一滴一滴落在颈中。

王嬷嬷或许以为他做了噩梦,想上前照看,但被那人一挥手屏退。屋中便只剩下程欢和那个坏人。

程欢用力撑起身子,往后退缩,红着眼睛轻声道:“二殿下。”

那人含笑道:“都想起来了?”

程欢摇了摇头。

那人收了笑,目光有些幽怨,道:“真没想到,欢欢会忘了我。”

早上程欢还呆呆愣愣,没有仔细打量那人,这会儿看来,那人模样生得很好,灯下愈发显得眉目深邃昳丽,难怪能叫自己飞蛾扑火、寻死觅活,可每每那对多情的眼睛看向自己,程欢心中又只有说不出的烦恶。

难道真是求而不得、因爱生恨?

他斟酌片刻,垂着头避开那人目光,道:“等我伤好了,或许就想起来了。”

那人温柔地回应:“实在想不起来也没关系的,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程欢恶心得手脚发软,说不出一句逢迎的话,好半晌才违心地点了点头。

那人大悦,将衣衫不整的程欢架起来,搂在怀里,亲自喂他喝一碗酸苦的药,见程欢蹙着眉十分痛苦,还在他口中放了一颗甜甜的梅子,柔声安慰。

程欢无力挣扎,被迫依偎在那人怀中,由着那人轻轻抚摸背脊。或许是那人身上的梅花熏香有醒神之用,又或许这碗药见了效,过了会儿,程欢觉得伤口处一突一突的疼痛平复了些许,头脑也不像方才那般沉重,连身边这个人也不是太可憎了。

他抬起头,看向那人,琢磨着小情人该有的语气,试探地问:“殿下已经有了新人,为何还要对我这么好?”

灯火映得那人眼睛一亮,程欢几乎能在他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专注到仿佛十方世界就只有一人。那人深情地牵住他的手,含笑道:“欢欢,你错了。”

程欢困惑地看着他。

“我的心里,从来就只有欢欢一个。”

程欢想起老鸨子的劝告,心中不是不佩服,这个有着澄澈美丽眼睛的男人,为何可以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

那人似乎看出程欢不信,为难地抿了抿唇,叹道:“这其中的缘故,我知道欢欢脸皮薄,一直没有说出口。”

程欢道:“你说罢。”

那人轻声在程欢耳边说了几个字,又道:“欢欢每次都很辛苦,哭得厉害。”

程欢:“……”

仿佛全身的血都轰地炸开。

“其实这种事也不是没法子,只要欢欢肯跟着王嬷嬷好好学,以后适应了,我便只疼欢欢一个。”

“欢欢别害怕,我每个月都来看你。”

程欢怒极反笑,抬起脚,将那人踹到地上去。

随后便因伤口迸裂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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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今天犯病了吗
连载中十方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