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雀在医馆照看了公子大半个月,师父偶尔笑话她,说从未见过她待哪个病患如此用心,竟连城中也去得少了。小雀默默红了耳朵,手指绕着黄色的发带,尴尬地笑了一声,道:“去去去,我一会儿就去城里。”
师父点了点头:“这才对,你总要回去看看母亲弟弟。顺便带些芙蓉糕、桃花酒回来。”
小雀微微一顿,无奈道:“师父,后半句才是您的心里话吧?”
老医者吹胡子瞪眼地恼道:“说什么呢!让你去就去。”
小雀直起身,弯着眼笑道:“好,买买买。”
周愉山此时正好拄着拐杖从门外走进前厅来,见师徒二人有说有笑,脸上也露出了些温和的笑意:“既然小雀今日往城中去,我便也一同进趟城吧。”
老医者闻言抬头,往他腿脚扫了一眼,道:“胡闹,腿伤刚好了些,哪能又往外跑?”
周愉山对上小雀担忧的眼神,笑道:“是前些日子家父得知商队遇袭之事,另又派了一队人绕路前来。今日清晨那队人马已到城中驿站了,我正好前去接应。”
——原来是有正事。
老医者不再看他二人,摆了摆手,道:“罢了,那便去吧。”
小雀笑起来,双眸溢着流光般,欣喜地朝周愉山望过来,那嫩黄的发带垂在她耳畔,随着小姑娘的动作,轻轻地晃了两下。
周愉山微微移开了目光,轻声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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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雀同公子刚进了城,就遇上等候多时的商队接头之人。小雀在公子身边踌躇片刻,见来人皆十分尽心侍奉,便放下心来,悄悄退出去买甜糕了。
春日天气温暖,午后的都城街道上行人停停走走,皆是十分闲逸的神色。小雀近来少往城里跑,踱在街上不由得生了几分新鲜劲儿来,在每个小摊边都逗留了一会儿,不知不觉便晃悠到了清水巷。
清水巷是城东比较清冷的一条小巷,因离热闹繁华的主路有些距离,行至此处,行人便少了许多。小雀一边走,一边饶有兴致地望着攀墙而上的凌霄花,朵朵澄红的花映着湛蓝的天空,开得十分肆意。
忽然,一阵清甜温润的香气袭来,小雀一喜,往前跑了几步,果然是甜糕热腾腾地出炉了。
她走到小店前,巧笑嫣然:“阿叔是猜到我要来买甜糕,在这儿等我呢?”
老板穿着一件青灰色的直袖单衣,平日就和气爱笑,见小雀来了,越发高兴:“小丫头,又给你师父带甜糕啊?”
小雀点了点头,探头往蒸屉中瞧了一眼,果然见到几排软糯雪白的甜糕,顶上缀着朵红彤彤的印花,在热腾腾的烟雾中散出些不真切的甜味来。
她咽了口口水,笑道:“是,师父说还是要芙蓉糕。”
老板给她递了一份,小雀忙小心翼翼地接过,刚转过身去,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掉头回来,道:“阿叔,您再给我装一份吧。”
老板微微一愣,笑道:“是了,好久没见你,是想着给你母亲带一份吧。”
小雀脸上的笑意微顿,咬了咬下唇,提着糕点的手竟有些无措。
——其实,是想带给公子尝尝的。
随着一岁岁长大,小雀与母亲之间的关系日渐生疏。平日纵然她心中有些挂念,但每十次里只有一次是母亲来医馆看自己,更多时候,则是师父催着她往家中走走。母亲蓦然见了她,更多竟是被打扰的失措。如此一来二去,小雀除了在山上往城中眺望的时刻,往家里去的日子倒是越发少了。
小雀紧了紧手中的糕点,小声道:“那、那便再要一盒吧。”
周愉山找到小雀时,这姑娘垂头丧气地提了一手的糕点,手臂上都要勒出红红的印子来。
他喊了她一声,忙上前去替她提,却被小雀侧身避了开,小姑娘仰着头,道:“你腿都没好,怎么能让你提东西?”
周愉山无奈道:“小丫头,也太轻看我了?”
小雀脸上浮出一个笑来,往一旁树下的凉椅那扬了扬头,道:“公子往那边歇一歇,便能帮我了。”
周愉山狐疑地盯着她:“坐下来帮你?”
小雀点点头,扶他坐下,打开手中的食盒,笑道:“帮我解决一盒甜糕。”
周愉山一愣,只见小姑娘手中捏着一块奶白的糕点,微红的指尖与糕点中央的图案相映成趣,说不上哪个更好看些。
小雀见他低头咬了一口,便笑:“怎么样?酒香不怕巷子深,师父说,这是都城中最好吃的甜糕了。”
周愉山方才鬼迷心窍地就着她的手咬了口甜糕,嘴角不小心蹭到了小雀的指尖。反应过来后哪里顾得上味道,慌忙便将她手中的糕点接了过来,闷闷地应了一声,感觉自己耳根都不争气地烧了起来似的。
小雀歪头眨了眨眼睛,心道:难道不喜欢吃甜的?
突然,只听“哗啦”一声震响。
小雀身子一颤,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皮肤黝黑的小男孩穿着身皱皱巴巴的布衣,站在她身边捧着糕点大口地吞咽着。他的脚下散落着两个刚被撞翻的食盒,乳白色的菓子滚落在地上,三两下便沾染了尘土。
小雀脑子轰然一懵,呆呆道:“李瑞?!”
那孩子,赫然是她十三岁的弟弟,李瑞。
那小孩狼吞虎咽地将甜糕吞了下去,一时憋红了脸,弯着腰在一旁咳得惊天动地。
小雀回过神,伸手去拍他的背,却被他一巴掌甩开了。
“你不要碰我!”
“什么?”
李瑞咳了几声,很快便缓过气来,恶狠狠地望着她,哼笑了声:“他们都说,女的都是养不家的东西,果然是对的。”
小雀猛地怔住了,圆睁着双眼,不可思议地问道:“你说什么?”
李瑞年龄小,说出来的话却低俗不堪,一双小眼在小雀和周愉山之间滴溜溜得打转,讥笑了一声,慢吞吞道:“是个有钱少爷啊。姐,你这是从哪儿勾搭上的?娘还没给你说亲,你就急着把自己卖出去了?”
小雀全身一僵,眼睛都红了:“你小小年纪,在哪里学的这些!”
李瑞满不在乎地笑道:“你真当起我姐了?用得着你管?”
小雀气得全身都在颤抖,眼泪不受控制地,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脑海中昏天黑地的,心想:他们是这样想我的?
她回家的时候不多,从前李瑞在母亲跟前也并不会如此口舌无状,乃至她到如今才意识到——
养不家、勾搭男人......原来她的家人,就是这样想她的?
突然,她只觉得肩上微微一沉,周愉山的手轻轻搭在她肩上,温暖的温度传到她身上,莫名竟让她平静了一些。
周愉山冷冷望着李瑞,道:“闭。嘴。”
李瑞从小也算被惯养长大,哪里听过这样重的话?刚要还嘴,却对上周愉山冷若冰霜的眸子,其中仿若有千万支寒光凌凌的利箭,一时将他惊得失了方寸。
他慌忙别开了眼,无意却扫到周愉山身边的拐杖,李瑞微微一愣,哈哈大笑起来:“我说怎么看得上你,原来是个瘸子!”
小雀原本只顾着蹲在地上胡乱抹着眼泪,听了这话,却瞬间怒上心头。小姑娘猛地站起身推了李瑞一把,指着他怒道:“叫你闭嘴了,听不懂人话么!”
她好歹比李瑞大了三岁,个子也高了不少,此时猛然用力,竟然一把将李瑞推到在地。
李瑞手肘蹭着地面,瞬间渗出了血渍,疼得嗷叫出声,半晌才含着泪花骂道:“你、你个死东西!我告诉我娘,你背着她偷男人......还、还敢打我,我一定叫她揍你!”
小雀抬手一把擦去脸上的泪水,低低地冷笑了一声,气道:“好、好!你可要一句一句地、好好告诉她。”
李瑞走后,小雀望着他的背影缓缓地蹲下了身子,抱着膝盖委屈巴巴地抽了口气,遂哽咽地停不下来。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哭得生生噎过气去。
周愉山膝盖上的手颤了颤,轻轻拍拍她的背,哄道:“别哭了。”
小雀捂着脸,大颗大颗的泪水从指缝间滚落,滴在他的膝头,滚烫得像是要灼进人心里去。
周愉山俯下身,拿出一方帕子替她擦泪,动作又细致又温柔,笑道:“刚刚不是还很厉害吗?现在怎么哭得跟小花猫似的。”
小雀肿着眼睛,哽咽道:“他、他骂、骂你——”
周愉山手中一顿,温声道:“什么?”
“他、他骂你、你的、腿、腿——”
周愉山笑了,淡淡道:“不碍事,他没说错。”
小雀闻言一愣,脑子彻底乱了。仰着头,眼泪流得更加汹涌,前言不搭后语地哽咽道:“不行、不行!他不能骂你......不能说你是瘸、瘸子。我不爱听这话...他还说你,说你看上我,我也不会、不爱听、反正,他不能这样——”
周愉山微微愣神,手中的帕子轻飘飘地掉落在地上。他垂下眼睛,望着那个哭得双眼通红的小姑娘,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抚上她的脸颊,十分耐心地、温和地将她脸上的泪珠抚去。
在小姑娘的抽泣声中,公子轻声道:“他也没说错。”
“什、什么呀?他说错了、我才生气......我不喜欢他这样说、说你。”
公子轻轻捧起她的脸,一字一句地哄她:“不哭了。我也不生气,他说的是对的。”
“嗯?”
“我喜欢你、看上你、想要娶你。”
“我,一个瘸子,贸然求娶小姐。”
周愉山的睫毛微微一颤,低下头,轻轻抵上她哭得微微发烫的额头,十分珍重小心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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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山林飞雀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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