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康额上的青筋突地一跳,猛然想起今日回城时遇到的两个混混,提起李家公子半日输了千两白银之事。心下只略一琢磨,身后冷汗竟如瀑而下。
他当下决断,再不敢有所隐瞒,回身匆匆锁了府门,深夜叩开了李雀的房门。
李雀闻言,只垂着眸,双眸神色不定,半晌方从袖中取出那木人,紧紧将其攥在掌心,低声道:“叫李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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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淮在房中等了许久,未等到姜凝,却将周府管家等了来。那中年的管家微躬着身子,面上看似十分恭顺,声音却极为冷硬疏离,只说了句“夫人唤你过去”。
季淮微微点头,抬眼从他面上扫过,心中忽地察觉出一丝异样,道:“你抬起头。”
魏康早已认定李瑞暗害了周愉山,闻言紧紧攥起拳,强忍着恨意,抬头对上了季淮的双眼。
顷刻,那双眸之中克制的愤恨却像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季淮双眸微睁,倏忽间只觉得脑海轰然作响,腿脚突然一软,不自禁地向后退去两步。
随即,赌场中的黑气再现。
而此时,那团黑气已然有了半人高的形体和四肢,宛如幼童一般从李瑞身体里挣脱而出。那黑气竟有五官,回头咧嘴朝着季淮龇牙一笑,转身朝魏康猛然扑去。
须臾,只见魏康被黑气吞噬,七窍中瞬间涌出滚滚黑烟。那黑气化的幼童见状,“呀”地欢叫一声,轻盈地跳上了魏康的肩膀,抱住他的脑袋,表情贪婪而餍足,大口大口地吞噬着七窍生出的黑烟。
季淮心下一阵恶寒,不顾手腕上红绳阵阵的灼热,抬手朝那团黑气挥去。腕间红线荧荧一闪,那团幼童见状,抬头朝他咧嘴大笑起来,顷刻便消失无踪。
只听“啪”一声脆响,魏康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盯着季淮,脸上隐隐浮现出一道浅红的掌印。
季淮冷着脸,手掌微微一抖,心中:......
半晌,他故作凶狠地找补道:“没有眼力见的狗东西,大半夜竟敢打扰小爷休息!”
“——是我让他来的。”
季淮一怔,转头望去,只见李雀此时已重新梳洗齐整,婷婷袅袅地站在藤蔓萋萋的院门下。
她虽脸色仍然苍白,比起刚回府时的失魂落魄而言,已然精神了不少。李雀一手垂在宽大的衣袖中,一手中握着只小巧的木人,平静地盯着他。
“李瑞,你凭什么打他?”李雀突然嘲弄地笑开,轻声道“你不会以为,这个周家只要你姐夫不在了,便轮到你来做主了吧?”
李雀苍白的面容隐在昏暗的月色里,冰冷的语气中却带着深深的恨意,穿透黑暗朝季淮涌来:“我来告诉你。不是你的东西,无论使了如何下作的手段,终究也不会是你的——周家,永远不会姓李。我,也不会再做你的垫脚石。”
她嘴角含着一抹讥笑,缓步上前,抬手将木人猛地甩落在季淮脚边,轻声道:“这是母亲叫你买的罢?按她老家的传统,娘舅给未出世的外甥雕刻木人,可保佑孩子平安健康。”
“呵!你向来不学无术、无情无义,又如何会雕刻什么木人?李瑞......这三年来听母亲的话与我装模作样,真是辛苦你了。”
季淮垂下眸,望着地上的木人,有些不悦地抿了抿唇。他俯身欲将木人拾起,却见李雀上前一步,一脚将其踩住——
她也弯下身来,用极其轻微的气声道:“李瑞,我再问你一句。周愉山,是不是你害的?”
季淮双手一颤,手腕上的红线刹那变得无比滚烫,危险的气息在那一刻迅速布满了全身。
他抬头望向李雀,突然间意识到,或许这次,不管自己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李雀嘴角挂着一丝复杂而漠然的笑意。她的双目空洞,里面映出那个皮肤黝黑而神情呆滞的少年。少年愣愣得望着她,嘴巴开了又合,重复几次后,才缓缓道:“......是。”
李雀点了点头,勾起嘴角,冷声道:“好。好。好。”
宽大的衣袖下,锐利的寒光一闪而过。李雀的双眸逐渐变得血红,她扬起手,掌心是一根七寸长的断箭,箭头尖利,寒光簌簌——赫然就是周愉山遇袭时所中的那支!
一声尖叫响起,回头望去,却是赵氏站在院外,瞋目裂眦。
“小雀!你做什么!他是你弟弟!”
赵氏疾步而来,一把将李瑞护在身后。季淮恍然间只觉天旋地转,又见那团黑气从自己体内钻出,朝着心智大乱的李雀猛扑去!
“当心!”季淮恍惚间大喝出声,却已阻止不及。
除他之外,在场没人看得见黑气。那幼童便转脸来朝他嘻嘻一笑,张开双臂扑向李雀怀中。
李雀后退两步,尖声道:“他不是我弟弟,他杀了人,我是在教他血债血偿的道理!你身为母亲,生而不养!养而不教!生生养出一个杀人凶手!”
赵氏闻言一愣,低头望着怀中的儿子,颤声道:“杀人......杀人?你杀了谁?你杀人做什么啊!”
李雀低低地讥笑一声,喃喃道:“为什么?......还能为什么呢?”
她抬起头,空洞的目光重新在季淮身上聚焦。刹那间,身后黑气大作。
只听空中传来一声稚儿毛骨悚然的啼哭,李雀眉心一动,扬手朝季淮刺来!
“哧——”利箭劈开血肉。
天色漆黑,月色不见。
空中形成实体的黑气猛地壮大,娇笑着扑向李雀的腹中,仿佛一个稚弱的婴孩重新回归了温暖的母体。
鲜血飚溅,无知无觉的李雀缓缓松开了颤抖的双手。
她使了十成十的力气,断箭几乎透体而过。
赵氏扑倒在李瑞身上,鲜血顺着她脖颈的断箭汩汩滚落,她努力睁大了双眼,瞳孔痛苦地颤抖着,深深地凝望着自己的女儿。
李雀定定地望着赵氏开合的双唇,鲜血正从母亲的口中大股大股地涌出——她仿佛想说什么,但半点声音都再难发出,生命正从她的身上难以遏制地流逝。
李雀呆呆地看着她,眼眶中忽然滚落了大滴大滴的泪水。半晌,赵氏眼中神光逐渐暗淡,喉咙中痛苦地喘息声渐停,身体也停止了痛苦的颤抖。
赵氏死了。
这个一生为了子女和生计奔波的女人,就这样死在自己的一双儿女手中。
季淮将她缓缓放躺在地上。天空中的黑气已经消散,明月再次显现出柔和的光芒。初秋的空气中散开一抹悠长的桂香,在那满苑的血气中透出丝哀伤的柔婉。
人去桂花落,复归明月中。
赵氏的魂魄飘飘荡荡地从躯体中浮空而起,她愣愣地望着李雀的身影,眼中突然滚落下泪来。
赵氏哽咽着,轻声道:“小雀......对不起呀......娘实在是对不起你啊。”
赵氏的魂魄在荒凉的园中茫然地徘徊片刻,最终痛苦地佝偻起身子,穿过爬满藤蔓的拱门,朝着无边的黑暗走去。
门外,一个小小的的餐盒砸落在地,深褐色的汤药从破碎的瓷碗中流淌而出。
是一碗安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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