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里离开宗人塔前,清河公主几次张口,又几次欲言又止,最终才抿着唇问了句:“母后,母后她还好吗?”
清河公主是个十分自傲的人,一辈子自认没对不起任何人,只除了……待她如亲女的养母。
太后最初只是她的婶母,哪怕她父母皆亡,其实也没有任何义务照顾她,随便指个宗亲抚养,或者让乳母等下人将她在王府养大都是可以的,没有人会说什么,因为相似的例子比比皆是。但太后却并没有那么做,反而亲自将她接入宫中躬亲抚养,悉心照料,直至她长大成人。
反倒是她,在长大之后为了一个男人远走清河,并没能成为一个可以常伴在母亲身侧的好女儿。
不管她这些年写了多少信、寄了多少东西回雍畿,都不足以抵消她缺席的陪伴。
这次出事被押解回京,清河公主最担心的也是被身体不好的太后听到消息,既怕她着急,又怕她生气。但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她那个独断专行的皇兄能争点气,不要让母后听到与她有关的消息。一开始沈里来的时候,她甚至都不敢问,直至现在,她终还是没有忍住。
“就是阿婆让我来看你的。”沈里据实以告,“只是她现在有些糊涂了,还不知道你的事,我们也不敢告诉她。”
准确地说,是知道了,又被刺激得忘记了,只心心念念着她的囡囡为何还不来看她。
一句话就差点让清河公主破防。
“不、不告诉她是对的。”公主殿下努力压住了即将决堤的情绪,缓了又缓,才继续强装镇定道,“告诉阿娘,我一切都好,清河郡山美水美,驸马爱我珍我,我与他十分恩爱。但京城山高路远,道途不畅,是女儿不孝,没办法回来看她,望她保重身体,福寿延年。”
看得出来,清河公主的眼中有许多不舍,却也感受得出来,她决意不想将太后拉下水的意志。太后已经为她付出了太多,实在不应该再强撑病体,替已经人到中年的她来收拾这一地鸡毛。
木质的房门在沈里身后缓缓闭合,梳着高髻的公主坐在禅椅上垂眸,宛如一幅早已不知道泛黄多久的仕女图,眼神哀伤,不知神思。
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沈小郎君从宗人塔里出来之后,情绪就不算太高。
闻时颂也早就猜到了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他最初根本就不是很赞同带沈里来探视。先不说沈里幼时本就和清河公主十分亲近,只说沈里本就是这么一个爱多管闲事的性格,他总在自找麻烦。
就像两人小时候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流。
闻时颂当时还小,对陌生的皇宫充满了抗拒,甚至可以说是怨恨。
因为这里面既没有他熟悉的大臣府邸,也没有全身心围着他打转的朝臣一家,更没有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的理所当然。只有高高在上的父皇,比起他更亲近其他小孩的皇兄,以及任由他哭闹不休也绝不松口的母后。
这里的人一点也不好,他讨厌他们,他要回“家”!
敢想敢做的闻殿下,在那个发誓要痛恨全世界的夜晚,真的开始了他的离宫出走,并成功迷路在了他不甚熟悉的后宫之内。
夜幕低垂,宫门落锁,一道道狭长的甬道在幽暗中被拖得老长,它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宛如一座永无尽头的迷城。冬日的枯枝在暗红色的宫墙转角投下了崎岖斜影,如同一个个潜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正张牙舞爪着,准备吞噬掉每一个途经此处的无辜之人。
当年也不过六岁的闻小殿下又冷又饿,在饥寒交迫中,不可能不感到害怕。
尤其是闻时颂总感觉自己的背后有人,从他偷偷离开宫殿之后起,就一直在不远不近的跟着他。
这让他不禁想起无意中曾听大臣府邸的下人讲过的乡下鬼影——它没有五官,四肢扭曲,总潜伏在乡间小道的暗处,死死注视,如影随形,直至某个瞬间,带着尖锐的啸音追逐而至。
闻时颂越是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了,脑海里就有越来越多的吓人细节疯狂涌现,他根本不敢回头,只敢疾走,并越走越快,直至最后都跑起来了。
结果怎么着?
那挥之不去的脚步声也噔噔噔的开始加速,似马蹄,如御风,彻底攻破了坚强的闻小殿下的心理防线。
差一点,真的是差一点,他就要哭出声了。
直至闻时颂听到后面先传来了好大一声的绊脚声,那个跟着他跑的“鬼影”先哭了,细细弱弱,如小猫叫一般,既委屈又可怜。
闻时颂:“……”
年幼的殿下这才终于有了勇气回头,看到的就是穿着十分厚实,甚至可以说有点过于厚实的沈里,正跌坐在宫道的石板上。小脸痛红,泪眼婆娑,手上还拿着半个想要追上来递给闻时颂的点心,另外半个已经被他压的粉碎,变得满地都是了。
那大概是闻时颂第一次学会了什么叫无语。
他真的是哄了沈里好久才把这个难搞的小孩哄好,等他问沈里到底想干什么的时候,沈里却只是抽抽噎噎的说,我看你晚上没吃饭,想来给你送点心。
事情的起源闻时颂当时都忘记为什么了,如今反倒是模模糊糊的有了印象。
好像是他因为什么事没得到满足,就非要闹着回“家”,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皇兄就生气了,教训他给母后道歉,他不干,兄弟俩就吵了起来。然后他一气之下,就指天发誓才不要吃母后宫里的一口饭,不喝一口水。
这句话的威力要是放在以往,还在朝臣家里的时候,对方全家都能吓得给他直接跪下,哭着求殿下不能如此怠慢自己的身体。
但是母后和皇兄这边,他这套就行不通了。
这么说的话,闻时颂微微一愣,他当年到底是没水喝,还是自己非要闹着不喝来着?记忆实在是太过久远,远的闻时颂实在是想不起来了,但总感觉好像后者更符合他的性格。总之,水的事先放一边,当时的闻时颂是真的没吃晚饭。
也是真的饿。
小小的皇子吞咽了一下口水,一边努力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一边眼睛还是忍不住看向了沈里的手,他拖着长音说:“这件事和你有一文钱的关系吗?”
就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但沈小里却只是说,因为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就是饿肚子了,他一顿不吃点心,都可难受可难受了。
而如果阿菟难受,皇后姨姨和太子哥哥也都会很难受的。
如果笨蛋会发光,那沈里一定是人群里最耀眼的那个*。
闻时颂对着回忆里发着光的沈小里撇撇嘴,但就像他当年最后还是选择蹲下-身,主动去背起了手掌杵的通红沈小里,如今他也只是认命的对少年道:“所以,姑母对你说了什么?你又对她许诺了什么?”
沈里一脸“还是你懂我”的讨好笑容,因为这事吧,确实还得再次拜托无所不能的太子殿下。
回忆里,清河公主想了半天,才道:“那就帮我看看我的灯灯吧。”
沈里:“啊?”
清河公主认真道:“我在清河郡养了一只小狗叫滚灯,要说有什么遗憾,大概就只有它了。”对于没有子女的清河公主来说,滚灯就是她的亲儿子。
闻时颂挑眉:“不要告诉我,你要去清河郡。”
沈里摆摆手,忙不迭的摇头:“不用不用,清河姨姨在上京的时候,是带着滚灯一起来的。就是宗人塔这边不让带,她就让下人暂时带回了越王府。”
越王是清河公主的生父,越王夫妇去世后,越王府并没有被皇帝收回,当然,不是老皇帝不想,而是太后不同意,她为本应该是郡主的清河公主争取到了公主之位,也把她父母的遗产一并留给了她。
虽然清河公主这些年因为和皇帝的矛盾,一直生活在清河郡,但京中的越王府也是留了些老仆的。
“所以我们要去越王府?”
“不,我们要去找狗。”清河公主的滚灯丢了。
闻时颂:“?”我看上去像很闲的样子吗?
“不用不用,怎么可能让你费心呢?我自己去就可以了!”沈里赶忙自证清白,他只是想和闻时颂打个商量,看看能不能给他个腰牌,让他这段时间可以带着春华秋实自由出入皇宫。当然,如果能让他们住在外面的沈家,就更好了。
闻时颂:“……驾车。”
“去哪儿?”沈里懵逼。
太子殿下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了三个字:“去青行。”找专业人士,帮你找到那条该死的狗!
瞎扯淡小剧场:
沈里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什么公主和狗儿子的牵绊啊,不要笑话,这对于一些人来说,宠物就是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命。我要回家里住,替姨姨找到她的狗儿子,这是她最后的念想了balabala。
闻时颂听到耳朵里的只有——沈里要住在外面。
太子殿下:没门!没窗!想都不要想!
*如果笨蛋会发光:这句话非原创,出处我已经想不起来,也找不到了QAQ只是说明一下,原句甚至有可能都不是这样的,反正大概意思是这么个意思。
PS:大概前面没有写清楚,这里重新强调一下,主角穿越前后都是同一个人哈,只是胎穿到古代的小时候没有现代记忆(会保留一部分现代常识),等在古代长大之后才想起来现代的记忆,又反而忘了古代的童年记忆(文章后期记忆会全部恢复,变成“完全体”23333)。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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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入主东宫第十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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