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过四月,梨花开了又败,风一吹,漱漱落下,铺了一路的白色花瓣。
启昭踏着花瓣,跟着寻灵鼠跑到藏书阁前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陆缜眠一袭监学蓝衣,坐在窗边,梨花带着残存的香气轻飘飘的落在他发间,他却不知,目光淡然而专注的看着案几上的书。
启昭愣神的功夫,小鼠就跳到了陆缜眠案几上,吱吱的对他叫着。
陆缜眠似乎是没想到有老鼠,诧异了一下抬手就去拿剑。
启昭见状立刻扑了上去:“剑下留鼠!”
她由窗而入,扑到案几上,环住那只瞪着陆缜眠的小灰鼠,由于力道太大,还向前滑了一下,打翻了砚台,碰散了书。
一抬头,正好和陆缜眠脸对脸。
陆缜眠向后倾身,拉开点距离,一言不发的看着染了一身梨花香气的启昭从“窗”而降。
不雅,不成体统。
启昭看着被自己弄翻在地的书和砚台,不好意思的挠头笑了笑。
她伸出食指戳了一下怀里的小鼠:“都怪你,惊扰了陆监学,还不快道歉!”
小鼠自然不会说话,它舔舔爪子,看看李渔,又看看陆缜眠。
启昭见陆缜眠抿唇不语,便将小鼠托在手上,举到自己面前,抓住小鼠两只毛茸茸、粉嫩的小爪子对着陆缜眠拜了拜:“陆监学,对不起。”
说完,笑嘻嘻的看着陆缜眠。
陆缜眠起身,一一拾起地上的书说:“天禄院内不得饲养活物,违者罚抄道德经一百二十遍,面壁思过三个时辰,殿下若是现在主动去领罚,说不定还能罚的轻些。”
听见陆缜眠这么说,启昭将小鼠放到自己肩上,手脚并用的从窗外爬进来,盘腿坐在案几上:
“别呀,别,我下次不敢了还不行吗?”
陆缜眠声音沉静:“把莲花池里的荷花拔了挖莲藕,被罚清洗学堂一个月的时候,殿下说下次再也不敢了;为了采蜜,捅了蜂窝,害得全院先生被马蜂蛰了脸,数日不能教学,被罚扎马步三个时辰,戒尺五下的时候,殿下说下次再也不敢了;为了摘桑葚一掌震断桑树,将淑雅阁一间房子压塌,被罚挑水一个月的时候,殿下说下次再也不敢了;偷偷去后上抓山鸡烤来吃,被罚戒尺十下的时候,殿下说下次再也不敢了。殿下,你不是下次不敢了,你是下次还是敢的。”
他将启昭的“罪行”一桩桩一件件细细罗列,而后说:“殿下,入院两月以来,你有哪天是没进过戒律堂的?”
启昭立刻举手:“今天,今天就还没进去过。”
“那正好,”陆缜眠将她的推开,“殿下此刻带着这东西去戒律堂领罚,就能补上今天的空缺了。”
陆缜眠这是在挖苦她?
启昭摸摸鼻子,也是觉得挺新鲜。
陆缜眠平日里谨言慎行,从来没听他说过这么多话,不过寻灵鼠这事情也就是只有陆缜眠可以帮她了。
她举起三根手指:“陆监学,我是真的错了。不过挖莲藕的那次是冯侍郎的小女儿想家,半夜哭的睡不着,就想吃一口西湖醋藕,可这院里除了萝卜、白菜、草药根子,就没别的了,所以才打了莲花池的主意;捅蜂窝那次,是裴将军的儿子咳嗽一直不好,我想着蜂蜜最是滋润,就想采点蜜,没想到刑长老突然跳出来,我这一哆嗦,棍子下错了地方,才把蜂窝捅了下来。至于采桑葚那次,我承认是我嘴馋,可谁知道那树看着粗壮,连一掌都经不住啊……最后,烤山鸡那次,我不是也分给你了吗……”
陆缜眠听她前面的话时,心里也并不是毫无波澜,启昭被罚的时候从未说过背后隐情。但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陆缜眠脸色又再次严肃了起来:“我为何会吃到鸡肉,殿下不自省吗?”
启昭摸摸耳朵,这事确实是她对不起陆缜眠。
……
舌仅有三寸。
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徒增杀戮,于己、于苍生无益。
所以天禄院倡导上位者应有悲天下苍生之心。平时吃素,每月只有初八、十六这两日有荤腥,还不是那种能甩开膀子吃个够的,是那种半菜半肉的,每人只有一小碗。
排骨与白菜一起炖了,汤上零星飘几滴油。
上个月,有个学生实在馋了抱着骨头啃了半天,结果把牙崩了。
这种事情想起来真是又好笑又心酸。
陆缜眠说的山鸡不是启昭故意抓的,是那日他们班轮值去后山捡柴,也不知怎么的,一只东西一脑袋扎进了她怀里。
大家围了上来,定睛一看是一个肥胖胖的山鸡。
从来只听过黄鼠狼给鸡拜年的,今天竟然看到鸡给“黄鼠狼”拜年了。
这要不吃……都对不起自己!
看着大家的“凶狠”的眼神以及不断吞咽口水的样子,启昭就知道,这只山鸡的祭日到了。
杀鸡、褪毛、生火。
香气直穿肺腑。
鸡被众人分了,作为“主厨”,启昭分到了一整只鸡腿,但她没全吃,而是留了一部分最嫩的。
她深信,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天禄院可没那种法不责众的规矩,他们今天吃鸡的行为保不齐哪天就东窗事发,所以得多找点人帮忙遮掩。而能帮他们打掩护的最好人选自然是陆缜眠。
只是这么堂而皇之的给陆缜眠,陆缜眠肯定不会要,还会第一时间告发她,于是她就将鸡肉塞到豆腐里。
陆缜眠一口就吃出了不对劲,张嘴就要吐出来。
启昭立刻捂住他的嘴巴:“陆监学,这是我偷偷留的,没人知道,你乖乖咽下去,我还能害你不成。”
陆缜眠瞪着她的眼睛都要冒火了。
此刻他的头被启昭扣在怀里,下巴微微扬起,露出脖颈,喉结处明显凸起,上下滚动。
争执不下,启昭只好上手。她在陆缜眠喉结处摸了两下。那地方何等脆弱且敏感,从未被人触碰过!
陆缜眠登时浑身一紧,忘了挣扎,喉咙一松就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
启昭松开手,乐滋滋的看着陆缜眠:
“好吃吗?”
“好!吃!”
陆缜眠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旋即拂袖而去。
“还没吃完呢……”
启昭想叫住他,可人早就没了踪影。
不一会,一个弟子跑过来喊:“陆监学被罚了!”。
启昭心里咯噔一下,这,陆缜眠不会这么狠吧。
她到了戒律堂,果然看见陆缜眠跪在堂中间的蒲团上,周围围了一圈人。
陆缜眠破坏院规被罚,这消息无异于平地惊雷,戒律堂里的人越来越多。
“怎么回事?”
“不知道,据说是私开小灶破坏了院规,自己来请罪来了。”
“这陆缜眠考状元把脑子考傻了吧?他自己不说谁知道呢。”
“哼,你怎么晓得他不是故意装着给大伙看,好让人知道他陆监学坦荡正直呢。”
启昭听的皱了眉,她知道,陆缜眠不是傻,也不是装腔作势,而是他有自己的原则。
触犯院规就是触犯院规,这是事实,无论缘由如何,错便是错了。
她一开始还想拉陆缜眠下水,却被对方的浩然正气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旋即她就笑了,因为有陆缜眠这样的人,大庸才有希望。
按照院规,私开小灶需罚戒尺十下。
平时弟子们犯错,都是陆缜眠执行刑罚,如今陆缜眠犯错,则是由戒律院长老刑满亲自执行。
下手比陆缜眠肯定只重不轻。
眼看着戒尺扬起,陆缜眠一句解释都没有,端着手掌,身板笔直的跪着。
“等一下!”
刑长老抬起头,“何事?”
“鸡肉是我悄悄放在陆监学的饭菜里的,他不知情,不算破坏院规。”说完跪在陆缜眠身旁,“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好了。”
她伸出两只手,“一共二十下,能分开打不?”这要都打到一只手上,就算她有逍遥游,估计也得残。
最后的结局当然是她和陆缜眠都挨罚了。
为了表达心中的亏欠,启昭整整给陆缜眠打了一个月的饭。
……
她将闲杂思绪从脑子子里赶走,蹦下桌子,将小鼠放在手心上,递到陆缜眠面前:“陆监学,这次真的是情况特殊,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老鼠。”
“这可不是一般的老鼠,你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吗?”
陆缜眠不语。
启昭从怀里掏出了手帕:“这是你之前给我的,只要让它这么轻轻一闻,”为了更形象的表达,她将手帕放在鼻尖模仿小鼠的样子,“它就能记住你的气味,找到你!是不是很厉害!”
陆缜眠仿佛被她的动作烫了一下,立刻往后撤了一步,平静的眸子染上些许…
启昭看不懂那是什么情绪,只是以为陆缜眠又生气了…可自己什么也没做啊…
陆缜眠胸口起伏,几个深吸气后,终于开口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我就是想跟你讨论一下,陆监学,你说这小耗子要是可以大规模饲养,那以后想要在茫茫草原上找到扶彦,是不是就会变的容易多了?”
陆缜眠听了她的话一瞬就静了下来。
扶彦紧临大庸,频频进犯,劫掠财物,搞得边关民不聊生。且扶彦擅长邪术,常常抓大庸百姓炼制毒功。
但大庸与扶彦间有一道娄山作为天堑,等大庸的官兵打过去的时候,扶彦早就逃到了茫茫草原上不见踪影。
先帝曾想一举歼灭扶彦,派兵在草原上寻找三月余。
扶彦善于伏击,最后不但没找到扶彦的老巢还损失不少兵力,自此以后,对于扶彦,大庸便以守为攻,不再冒进攻击。
这也助长了扶彦的气势。
启昭想要做的事情,陆缜眠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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