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季抒又满是担忧地问：“那万一出问题了，还碰上一般材料都修复不了的问题，那怎么办？”
江宥意味不明地打量着她，似在估量她担心的真实度。半响，才缓缓开口，半假半真地说，“如果一般的材料无法修复。在极寒的地方，有一种叫“本觞”的能源石，可能可以对晶石矿进行修复。再具体的，我记不清了。”
心头一颤，能得到这样的信息已经够了，不能再多问。季抒默默记下能源石名字，不着痕迹地夸道：“能修复就好。多看书也真好，什么都知道。”这话轻飘飘地揭过季抒一直追问的晶石矿问题，似乎能解决就好，其余的跟自己无关，也不再担心。重点也被她绕回到了看书的好处。
江宥很轻地笑了一声，不知在笑些什么。
季抒也不管对方是否看穿自己拙劣的演技，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就好。反正只有一天的时间，她的终端也要修好了。
拿到终端以后，她和江宥桥归桥，路归路。
心思各异的两个人维持着表面和谐地相处，一直到下午。
等江宥出门以后，季抒才慢慢地出门，乘坐悬浮车到达医院附近。这两天她下午除了出门到处打听消息，就是跑来看婆婆。
她先到一家花店买了一束鲜花，随后捧着鲜花走到病房。
婆婆瞧见她又来看自己，自然也是高兴的。季抒将鲜花放在病床旁边的柜子上，边跟婆婆聊天，边熟练地拿起水果刀开始削水果。
婆婆拿过形状丰满的水果，又夸了句，“小霁，你削的水果真好。”
很简单的一句夸奖，季抒却真心实意地笑着说了句，“谢谢婆婆。”毕竟在中央行星，很少有人这么夸过她，不带一丝目的和刻意讨好，纯粹和自然的。
两个人聊得很是投机。毕竟在各种场合和各式各样的人都打过交道。和一个老婆婆交谈，季抒得心应手，把人逗得很开心。短短两天，两人已经初步建立了友谊。
“小霁啊，你和小宥之前就认识吧。”
季抒不知道婆婆怎么知道的，她只含糊着说了一句，“是认识的。又恰好救下了您。”
婆婆感叹了一句，“那我真是幸运，遇到小宥，又遇上了你小霁。”
遇到？季抒在心里琢磨这个用词，婆婆怎么会说“遇到”江宥。
季抒觉得很怪，但自己明天就要离开了，再多管闲事也没用。但最后，季抒鬼使神差地问了句，“我冒昧地问一句，您不是江宥的婆婆吗？”
婆婆温柔地笑了一下，“江宥给你说我是他的婆婆？”
季抒点点头。
婆婆摇摇头，“其实，我不是他的亲婆婆，只能算路边偶然遇上的老婆婆。”
跟婆婆聊了一会儿，季抒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婆婆其实叫柳媛，她的丈夫越升在一年前因病去世了。大概是在四五年前，越升在湖边钓鱼，没注意，一不小心脚下打滑，就要掉到河里，老人家掉到河里的后果可想而知。幸好遇上江宥一手给拉住了。
柳媛知道自己丈夫被江宥救了，自然是非常感激的，偶然知道江宥家里好像没什么人，柳媛他们老两口没有子女，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只能用最朴实简单的方法回馈江宥，便经常叫江宥来家里做客，冬天给江宥织围巾做手套，夏天给江宥做点好吃的冰饮，一来二去的，三人也越来越熟。
越升走了，后事也是由江宥一手操办的。江宥本想叫柳媛搬过去跟他一起住，柳媛拒绝了。但俩人还是像从前那样，时不时聚在一起，就像平常的婆孙一般。
“我第一次见到江宥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之前是怎么过的，瘦得不像话，话也比现在少，你跟他说十句，他半天才回一两句。”怜惜的情绪在婆婆眼眶里打转。
婆婆拉着季抒扯了半天，因得精力没有那么充沛，最后只能意犹未尽地睡下了。
季抒听地心情杂乱，隐隐约约感觉婆婆像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在对她进行托孤，这个“孤”就是江宥。走之前，她没有以一贯的理性做出回答，只稀里糊涂地留下一句，“婆婆您安心睡吧，下次还来看您。”
走出病房，季抒头一回觉得自己给出了一个没有分量的承诺。她就要走了，却还说要去看望婆婆。等回了中央行星，自己真的还会再一次回到这里吗?
季抒的心情并不美妙，她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在短短几天时间便值得婆婆信任以及开口讲述她和江宥故事的人。她自认自己是一个冷漠虚伪的人，为达到一些目的，会根据不同场合，伪装自己。
而在此刻，季抒也害怕自己不知不觉地欺骗了一个美好而温柔的人。
季抒脚步一转，走到一个医生的办公室，敲开了对方的门，三言两语便令对方细致地给自己介绍了婆婆的病情。
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季抒都没想清楚自己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她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滥好心的人。从理性出发，这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给她增添更多麻烦。
但也或许只是，她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江宥在病房里看向婆婆的眼神，给婆婆轻轻盖被子的动作，像是凛冽寒风在掠袭过一片大地时，碰见婆婆，忽然温柔地停下，小心翼翼避开，惟恐伤害到她。
彼此在意，珍贵而难得的情感，让季抒想起了记忆里的那个人。
在她的人生经历中，除了被收养的那段日子，温情屈指可数。回到季家后，温情便是不存在。她的父亲在外风流，她不知名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不知道有多少，但好在被认回的季家子女却不多，她幸运的也不幸运的是其中一个。至于她的大哥、三弟，各自母亲虽相继去世，但身份高贵。而她作为一个半路回到季家的野丫头，自然会被他们看不起。从小到大，不给她使绊子是不可能的。
回程的路上，季抒心不在焉地步行经过了明源广场，余光意外瞥见一个熟悉的贩卖机正矗立在一旁。
这是在中央行星便有的盲盒机，可以随机抽取一个可爱的手办娃娃，季抒没想到这个偏僻的S星竟然也有，虽然系列种类不是很多。
季抒平常心情不好的时候，总会去抽。盲盒掉落的概率是随机的，没有规律，季抒没办法通过推算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季抒偏偏喜欢。虽然时常抽不到自己想要的，可她总是不死心地要去尝试，她乐观地相信幸运终会有一天毫无理由、毫无逻辑地眷顾她。
今天还是如此，支付碧叶，点击购买。“哐当”一声，盲盒掉落，季抒弯腰去拿，正当她准备拆开一看时，耳畔传来一道呼唤，夹杂在有些喧嚣广场上细碎的人声中，季抒却听得分外清晰。
“舒霁？”
季抒侧头一看，江宥一手揣兜，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正看向她这边，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不过白日有零零碎碎的阳光，融化了他身上的不近人情。
季抒“嗯”了一声，随即拿着盲盒走到江宥旁边。
“刚去医院看了婆婆，路过看到这个，我抽一下。”季抒不知为什么地解释了两句，“你也恰好在附近？”
江宥点点头，然后看着季抒没说话，季抒却从他眼里分析出了嘲笑的意味。
但季抒没管那么多，只一心想着看看刚刚自己抽到了什么，她示意对方等一下自己，刚动了两下，又察觉到来自身边人强烈的注视，对方明显一脸“想看你会抽出个什么”的看好戏的模样。
于是，季抒抬头，直愣愣地说，“你别看着我，我紧张。”
旁边人一双黑眸平静似水，面上毫无波澜，根本看不出丝毫紧张的样子。不过，江宥还是挪开了眼。
对方挪开视线后，季抒注意力回到盲盒上，准备拆东西的手不禁紧了紧，她是真的有点紧张。
一打开，季抒有些失望，果然没抽中自己想要的，她无声叹气。不过很快，她收拾好心情，重新抬头，忍住小失落地跟江宥说，“可以了，走吧。”
根据一般人的耐心程度分析，等餐如果超过8分38秒，朋友见面迟到超过10分1秒，回复信息超过13分16秒，人就会出现不耐烦的情绪。考虑到自己和江宥的关系，以及江宥对盲盒的不感兴趣程度，季抒觉得对方的耐心可能也到了极限，需要及时停止自己在盲盒上停留的时间，以照顾江宥个人情绪，维持双方良好关系。
结果江宥却没动，定定地看着季抒手中的手办娃娃，季抒有些莫名地问：“怎么了？”
江宥下颌微微扬起，嗓音冷淡，“这个我挺喜欢的，你给我。你再去抽一个，我付钱，可以？”
没料到江宥对这个竟然感兴趣。季抒有点意外。她从江宥刚刚一系列的表现中，并没有分析出对方存在对盲盒拥有兴趣的可能性。
不过，既然对方开口。这个娃娃刚好不是季抒想要的，季抒自然是没意见。还有，其实她第一次抽盲盒的钱也是江宥的。
不过，平常她抽一回就只抽一次，一来抽的这个娃娃本也只是消耗品，再多抽又会多浪费钱，二来她觉得再多抽也没意思，她只想看看会不会有那么就一次幸运女神便眷顾她，这还是她头一回抽第二次。
季抒再次走回盲盒机器前。她面上冷静，实则暗暗摩拳擦掌地选了自己喜欢的系列。随着江宥支付了碧叶，“哐当”一声，盲盒再一次掉落。
季抒没犹豫地直接撕开盲盒，发现竟然抽到了自己喜欢的娃娃。幸运女神姗姗来迟，眷顾了她。惊喜的降临，像一场出乎意料突如其来的晚霞，没有丝毫预兆，让季抒有一瞬间的冲动想去买彩票。
没有花很多很多钱，没有预备很多很多的紧张，就这么轻轻松松，轻而易举地得到自己想要的。季抒太久太久没有经历过了。
小时候想吃甜品店里的甜甜圈，是季抒负重跑了很多公里换来的。坐上季氏执行官的位置，也是季抒留下无数个疤痕，流过无数次血换来的。越长大，季抒也越来越少真正想要过什么，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似乎也变得不再重要。
她只知道如今最重要的，是坐上中央行政长官的位置。不只是为了她自己。
季抒抬眼，没忍住侧头分享自己的喜悦，扬了扬手中的娃娃，语气中有些炫耀，"江宥，我抽中我最开始就想要的娃娃了。"刚说完，季抒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幼稚，不过很快，她人性地考虑到人在喜悦的时候理所当然地会表露出相关表现情绪的行为，所以也不再多想。
她转头，脑海里只剩下墨绿色眼眸干净如洗，宛如山林的溪流，江宥静静站在她的身旁，背后是一大片晚霞，烫红了整片天空。
季抒微仰着头，觉得一小片绯红的光晕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然后，她听见江宥笃定的语气，“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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