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太行山一脉,山势险峻,山体如同被斧子劈过一般,笔直矗立,直耸入云端。
一些不起眼的山缝或崖壁之上,悬着许多棺木,其中有一处石壁上的棺木看起来很新,仔细一看,棺底似乎还淌着血。
沈岁宁睁开眼的时候,发觉自己平躺在一处逼仄黑暗的空间里,只有微弱的光亮从缝隙中透进来,她下意识伸手去推顶部的盖子,才发现顶盖似乎已经被封死,她用内力抵了半天,几乎纹丝不动。
“宁宁,”旁边的贺寒声虚弱出声,“别白费力气,这样是打不开的。”
听到他的声音后,沈岁宁稍稍安心了些许,可这份安心并没有持续太久。
棺内空间狭小,连空气似乎都很难入内,手脚也难以伸展开,沈岁宁并不知他们所处的这具棺木是悬在崖壁之上的,以为二人被封在棺里活活埋葬,而处在这样的境地之中,人的理智很容易便被这种无望的恐惧吞噬,变得越来越焦躁。
似乎是察觉到她呼吸急促起来,贺寒声低低唤她,温声安抚:“不要着急,好吗?你冷静一下,调整好内息,听我教你怎么做。”
“……好。”沈岁宁深呼吸,调整好心绪,大约是为了平复自己的心情,她半开玩笑地说了句:“贺寒声,你说是不是因为咱们先前冲撞了周好的灵堂,遭到报应了啊?活着被封进棺材里面,这样的经历委实少见,居然让你我给碰上了。”
贺寒声轻轻一笑,没有力气接她的话。
闯荡江湖的人其实很忌讳,认为冲撞了死者的亡灵不吉利,可能会给自己招致杀身之祸,沈岁宁是性子野了些,她虽不信鬼神之说,可是对这种大家都忌讳的东西,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在意的。
玩笑话出口之后,沈岁宁的心态比刚才好了许多,感觉到她呼吸平稳,贺寒声才缓缓开口:“我听章善说,太行深处供有山神,因此这里的山民不兴土葬,你我现在,大约是被悬在崖壁上,因此断不可用内力强行破棺,否则稍不留神,就会连棺带人坠入悬崖。”
沈岁宁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下意识地去摸腰上的佩剑,却摸了个空。
贺寒声猜到她会如此动作,轻声说:“他们大概早就把兵器都收走了。”
没有兵器又不能用内力,徒手开棺是断不可能做到的,幸好沈岁宁会随身藏一些小的暗器,她从袖中抽出短匕递给贺寒声,又摘下头上的簪刀,工具到手后,她便顺着缝隙开始撬棺盖了。
手上工具受限,人又只能平躺着,不好发力,沈岁宁撬了没一会儿就累得直喘,她发现贺寒声根本没动,不满问他:“你怎么都不帮忙?我一个人要弄到几时才能打开?”
贺寒声没说话,他稍稍动了动,侧身躺着,给沈岁宁腾出更多的空间来。
沈岁宁嘴上虽然不满,但也没有强求,她听得出他的声音很是疲惫,休息了一会儿后,又开始了手上的动作。
棺内的空气不流通,两人都尽力地保持着呼吸平稳,沈岁宁更是咬牙憋着气,直到棺盖的一角被她撬开一道缝,外面的空气流进来些许,她才终于悄悄吐出一口气。
贺寒声这时突然开口:“宁宁,你能跟我说一些关于你的事情吗?”
沈岁宁正忙着撬棺逃生,对他这种不干活还破事多的行为很是不满,她停下手中动作,“我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你都跟着我回漱玉山庄了,庄里的路线布防、人员分布你全都清楚,日后你要是想要同我作对,一打一个准。”
说到这个,她突然笑了笑,“贺寒声,你我现在也算是生同衾、死同穴了,以后就算不得不走到对立面上,你也要看在今日生死与共的情分上,放我一马哦。”
棺盖开了一条缝隙之后,再打开就会容易许多,沈岁宁把短匕抵进缝隙里,抓着刀柄使劲往下压。
可她力气再大也只能撬起一边,棺盖那样沉,她的匕首又短小,压了半天也不见成效,她只好踢了踢贺寒声,“帮一下呗?”
贺寒声缓了片刻后,重新平躺好,这时他感觉到他的后背几乎已经完全被浸湿了。
他把簪刀插进缝隙里,和沈岁宁一起用力,同时两人都伸手用内力抵住棺盖,缓慢而谨慎地试探之后,终于用力将棺盖推开。
沈岁宁坐起身,将棺盖打开到人能够出去的程度后,把短匕扎进棺木里抵住盖子。
外面天已经黑透,她喘息着看向天上月亮的位置,颇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我们等天亮了再想办法下去吧,应当快了。”
贺寒声“嗯”了声,仍旧保持着平躺着的姿势,缓缓闭上双眼。
“贺寒声,”沈岁宁突然叫他,“你闯进七宫阵的时候在想什么呢?那个阵法的凶险,想必你也听说过,多数人都是有进无回。你是有把握破解才进来的吗?”
“没有,”贺寒声沉默片刻后,轻声回答:“但你在里面。”
沈岁宁指着自己:“就为了我?”
“不够吗?”
听得他的反问,沈岁宁愣了愣,突然大笑道:“也是。如果是你在里面,我也会闯进去找你。”
尽管是在意料之中,可真正听到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贺寒声仍旧心上一跳,嘴唇张了张,却没有说出话来。
可很快他又意识到,她之所以愿意为他闯入危险的境地,只是因为她这个人本就重情,谁待她好,她都可以为了对方豁出性命。
是因为沈岁宁她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而不是他贺寒声有多特别。
“贺寒声。”
“嗯。”
沈岁宁重新躺回棺材里,她手枕在脑后,看着高悬在山顶夜空中的星星,“算上三年前在杭州,咱俩认识也才不到四个月的光景。可我总感觉,这四个月,我和你把什么事情都经历了一遍。”
“互相算计、打架,后来又成亲,我学着帮你打理侯府,你跟我回漱玉山庄撑颜面,一路上被追杀、被暗算,也有相互扶持、把后背交给对方的时候。如今躺在这悬崖边上的棺材里边回想,我和你,好像真的一起度过了一生。”
“不过,”她侧过脸,冲贺寒声笑了笑,“如果此刻就是生命的终结,我反而希望这一生过得再长久些。”
贺寒声沉默许久,只伸手握住了她的一只手,与她十指紧扣着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四个月的时间并不算太长,说相爱太满,说一生又太遥远,可如果此时真是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只能奢求老天能眷顾他一些,若能有来世,这样美好的姑娘,该让他遇到得早一点。
“贺寒声。”
“嗯?”
沈岁宁突然问他:“在和我成亲之前,你想象中要和你共度余生的妻子,应当是个像婆婆那样温柔贤淑、端庄知性的女子吧?我爹总说你和你父亲很像,那你们选妻子的眼光大约也会相像。”
“……没有,”贺寒声矢口否认,似乎是沉思了片刻,才慢慢开口:“我父母同你我一样,原是陛下指婚。真论起来,他们大概都不是彼此心中设想过的那个人。”
“我父亲的出身不好,他年少时正值天下大乱,祖父去得早,他和祖母二人相依为命,在乱世之中活命都困难,更别提能有三尺书台供他读书。当年能科考入京,实属侥幸。而我母亲在成为长公主之前,也是位养尊处优的高门千金,她自幼便通晓诗书,能与文人墨客谈经论道,自然看不上我父亲那样的人。”
沈岁宁忍不住点头附和了句:“这点我娘就比不上婆婆,她一看书就头疼,真不知道她俩是怎么成好朋友的。”
贺寒声轻吐出一口气,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也许真是缘分使然吧。我父亲也是个看书就犯迷糊的人,和我母亲成婚之后还被逼着念了好几年的书,后来有了我,母亲便不逼他了。”
“父亲曾跟我提过,他其实没什么大志向,当年科考入京也好、参军打仗也罢,都只是为了混一口饭吃。什么建功立业、家国天下的豪情壮志都是说给旁人听的,他原先最期望的事情就是和祖母都能吃饱饭,天下安定后不久,祖母故去,他便只期望能够四海为家、逍遥一世。说起来,他最想过的大约就是岳父岳母那样神仙般的日子。”
这话让沈岁宁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所以公公的志向其实和我爹娘是一样的,当年之所以留在京城,是因为……婆婆?”
“也许吧,”贺寒声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来,他声音很轻,“只是后来他戎马半生,与我母亲也算得上是聚少离多了。若是问他一生中有哪些遗憾之事,我母亲必定占据一二。”
听了这话,沈岁宁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沉默片刻,“贺寒声,悲欢离合都是人生常态,无论是与爱人还是与故友,只要相聚时同心同德、相互珍惜,聚少离多未必称得上是一件憾事。”
贺寒声自然听得出来她话中暗指何处,不禁哑然失笑,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宁宁,我没你这样豁达的心境。如果将来注定要分开,我只希望现在能多点时间陪你。”
沈岁宁抓了抓脸,略有几分茫然无措。
她其实不是想说这个,贺寒声虽然会错了意,说的话却又在理,她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
“所以呢?”沈岁宁将话题转回来,“你原先设想的妻子是什么样子的?”
贺寒声认真思索着,答:“在你之前,我从未有过设想,父母为了培养我耗费了太多的心血,我连应付他们都吃力,哪还有闲暇顾及其他?”
这话若是旁人说,沈岁宁定会觉得是冠冕堂皇的应付之词,可从贺寒声口中说出来,她却能信个七分。
大约是回想起自己与他同病相怜的经历来,沈岁宁叹了一口气:“也是。念书习武都是累人的事,每天应付完爹娘,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哪有时间想这些儿女情长?”
似乎是话还没说完,无言许久之后,贺寒声再次开口,一字一顿:“在你之后,便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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