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门的是一架立式三折的刺绣屏风,但不算高,至少裴承的视线刚好越过屏风顶,正见到太子拉起素白单衣,遮过一截雪白的后颈。
一名年长的妇人穿着彩裙戴着金钗,蹙眉面朝他而立,不禁道:“你怎么就这样闯进来了!”
裴承环视一圈,屋中陈设皆是布帛、绣品,还有几件成衣搭在翘首木架上。
妇人的腿边是一张绷着花样的绣凳,凳上放了几条细长白绢、剪子之类的东西。
“殿下这么晚了,在这里做衣服?”
李相筠拉紧腰带,转过身,似笑非笑看着他们,“孤趁兴而来,无所拘束,不可以吗?”
“殿下好兴致。”
裴承绕过屏风,走到桌前,扫了一眼,纸上空白无字,布尺还搭在桌沿呢。
“看来臣来的正是时候。”裴承拿起被冷落多时的布尺,迎向李相筠并不友善的目光,抬脚又走近了些。
那柳衣铺的掌柜脸色顿时紧绷,竟下意识朝太子靠近一步,就像是要护住鸡崽的老母鸡。
裴承也没在意,而是轻嗅了下空气:“怎么有一股金疮药的味道?”
柳掌柜眼神躲闪了下,又抿唇笑道:“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动剪子容易扎到手,让客人见笑了。”
“原来是这样,看来柳掌柜伤的不轻,不太方便,就让某为殿下效劳吧。”
“这……这怎么能行?”柳掌柜侧眼去看李相筠的脸色,“这不好吧……”
李相筠冷峭的小脸上挂上讥讽,掀唇欲言。
裴承压低了声音,忽而道:“殿下对身边的宫人还真是照顾到底。”
宫人两字一出,柳娘脸色一变,她几乎转瞬就去瞥旁边的铜镜,检查自己脸上的伪装。
李相筠对上裴承幽黑深邃的眸,她缓缓道:“柳娘你先出去,告诉邓统领,孤在这还要耽搁一点时间。”
柳娘担忧地把两人看了看,咬着唇,跟着飞星飞雨一起出了门。
门扇吱呀两声合拢。
屋内再无旁人,李相筠只字不提柳娘的事,盘手而立,“裴少保深夜寻上门来,究竟是想做什么?”
虽然只有一身单衣,但是太子依然站得笔直,好像从来不会惧怕什么。
“先为殿下量身。”裴承撑开手里的布尺,平静道:“殿下还请褪衣吧。”
李相筠手没放下,依然交叉在胸前,意味着拒绝,“孤从不要外人伺候。”
“臣都住进内宫了,殿下把臣当外人了?”裴承将太子从头往下打量,道:“还是殿下有不方便的地方?”
屋檐上的那人果然是他。
李相筠呼吸一滞,但很快她又从容自然道:“孤与裴少保还没到坦诚相待的关系,而且孤对你没兴趣。”
裴承的身高足以让他俯看大部分人,此刻他稍压下了脸,面朝个子不高气势却很足的小太子,意味深长道:“若殿下对臣有兴趣,我们就更不该坦诚相待了,正是因为殿下没有兴趣,我们才不必避讳,不是吗?”
什么乱七八糟歪理一堆。
“既然裴少保量不了,”李相筠越发不耐了,忽然伸手,“那布尺还我。”
裴承自然不会轻易被他夺走手里的尺,捻住布尺的一头,同时手握住了李相筠伸过来的手腕,拽着他在自己身前转了半圈,另一只手以拇指抵住布尺,从他的小臂横滑,从背后两块微凸的肩胛骨依次经过,又伸向他的左臂。
李相筠一惊,挣手扭身,但是裴承已经将布尺拉至她一展臂的长度。
他垂眼一瞟上面的刻数,煞有介事道:“殿下的手臂匀长,肌肉适中但缺乏力量,六石的弓怕已是上限,平素重器不合手,短小锋利的薄刃能事倍功半。”
李相筠退后半步,扯起唇角,眼睛却没笑,“裴少保忘记了,孤擅长的是鞭,可轻可重。”
“长鞭确实也是件合适的武器,只是声势过大,不适合掩人耳目。”
裴承没有因为李相筠的躲开而停止手里的活,他将布尺权当长鞭挥出,如灵蛇一般缠了上来,一段搭在李相筠的肩上,余下的自胸口垂下。
李相筠要去扯布尺,裴承就擒她手。
两人的手狭路相逢,各不相让只能打起来。
翻手去抓,转腕则挡,几个呼吸的功夫,他们就着布尺拉扯已经来回十几次。
裴承的手骨硬得像铁,李相筠好几次撞上都要咬牙暗骂。
她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另一边裴承却渐生疑惑。
太子身高中等也就罢了,这体格委实太弱了些,飞星飞雨比起他来,不仅是肌肉还有骨骼都要强壮许多,那样才能承受住不断的打击。
至于太子这样的,他都担心自己若是加重了力度,会不会把他的骨头直接打折。
但好在太子也知道取长补短,他把自己力量的不足都用更灵活的技巧去化解,变换的掌法、拳法仿佛揉着了百家所长,应对不同的招式。
裴承沉思分神之际,一拳直冲他面门挥来,他偏头一躲,凸出的指骨险险擦过他的脸颊,在他的耳前被及时禁锢定住。
“殿下若是在这指间夹一把薄刀,臣的脸就要破相了。”
“裴少保大可放心,脸皮这么厚,可不是什么刀都能划得开。”话音才落,李相筠将身子重心一挪,抬脚猛踩在裴承的脚背上。
裴承居然痛哼了声,将手微松,李相筠趁机把右手挣开,去扯那该死的布尺。
裴承没让太子完全得逞,在对方扯住布尺一头的时候,他拽住一端往手腕上一转。
这下,任李相筠再怎么拉拽也动弹不得,只将布尺绷得嘭嘭响,再继续下去它只有先阵亡的份。
“放手。”
“臣还没量完,殿下心急什么?”
裴承的手夹布尺已经压上李相筠的肩,另一只手滑下。
李相筠格外注意自己的胸前,虽然她缠了几层布,但是单衣实在轻薄,让她不太放心。
她立刻含胸后缩,脚跟一转往侧方向跨去,远离裴承的控制。
哪知裴承量上身不成,竟然把布尺往她腰间一圈,那力度勒得她不禁踉跄了两步,那股微涩的药味立刻侵入她的鼻端,好像完全包裹了她。
李相筠冷汗冒了下来,不耐疼痛地闷哼了声,下意识要去捂钝痛的伤口,但想到身后还有裴承在盯着自己一举一动,只能反手撑向身后的人,以免被裴承撞上她后腰的伤处。
裴承的五感都比常人敏锐,即便李相筠咬住了唇,但是溢出的那声轻喘低哼还是被他听入了耳。
像是一根羽毛,轻搔着他的咽喉,不但痒还有些渴。
胸腔里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的扑扇,随后他的下腹被人狠狠推开。
裴承垂眸一看。
是太子五指张开,极尽可能占领地盘,但是奈何手还是小了些,只能盖住他腹部的一部分。
太子用手撑开两人的距离仿佛是怕被人贴上他的后背。
“裴承!”这是真的恼了。
“臣在。”裴承毫无意义地答了声,他的目光又注意到太子的后颈上滑过了一滴汗,汗珠留下湿漉痕迹,颤颤消失在衣领里。
“裴少保为人量衣,需要这样贴身侍奉?”李相筠被捆住了腰,又不敢用力挣。
万一刚上了药的伤口崩开,血很快就会渗出。
“臣也没见过哪个被量的要动用拳脚也不肯配合。”裴承擅长把问题抛还给对方。
李相筠拽住身前的布尺往上抬,直到胸下不会勒到伤处为止。
“那是因为你伺候的不好,孤不满意。”
“殿下对谁都不满意。”裴承在头顶道:“可凡事亲力亲为,不但辛苦还容易受伤。”
说着,裴承的手已经握住了太子的腰,拇指根正好就压在了他的伤处上。
李相筠猛得咬住后牙槽,气息有一瞬的紊乱,眼前一黑,只有金光乱窜。
这个裴承,是想她死不成!
声音可以勉强抑制,但是身体的反应永远诚实,那瞬间绷紧的腰在他手下无处可藏。
裴承已经摸清了他伤口的底细,也不再和他绕弯:“殿下想要把臣拉下来,也用不着亲自动手杀人,万一落到大理寺,臣可不会徇私。”
李相筠按住他的手背,往自己的伤口处压,声音微颤,但语气咬得凶,“孤从不杀无用之人,莫须有的罪随意往人头顶扣,这就是你大理寺卿的能耐?”
感觉手掌被黏糊的液体逐渐润湿,裴承知道这是太子腰上的伤口裂开了。
“殿下去那,如不是为杀人是想做什么?”
“想看看有没有人做多余的事情,这一点上,裴少保和孤是一致的,不是吗?”
李相筠冷汗涔涔,但是人却更加冷静,“裴承,你到长安来,到底想要什么?”
敌人有时候不能单单当做敌人,那是明晃晃的危机,若是先以相同的目标诱之,结为盟友,这样才能知己知彼,再到百战百胜。
裴承松开他,看了手心沾染的血,又看向太子,平静的语气一点也看不出刚才“大动干戈”的阵仗。
“找一个真相,还一个恩情。”
李相筠后退几步,按着伤处慢坐在美人榻上,转瞬间仿佛自己的劣势已经成了优势,被人揭穿的伤也变得无足轻重,就不用再加掩饰。
她恢复了从容,说道:“眼下裴少保应该已经看出来了,你我相斗,就是鹜蚌相争,还有个渔翁正等着得益呢。”
裴承闻弦音知雅意,“殿下的意思,是要与臣通力合作?”
李相筠弯起唇,清目浓睫,那张动人的脸浸润着薄汗,就像春露滚上了花瓣,一颤一摇都是动人。
“裴执玉,你不敢吗?”
古人一般喊字表示亲近,直呼大名时一般都是不客气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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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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