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一桌夹在窗与墙的角落，隔自助料台也远。
因此算是热火朝天的店内最“僻静”的一个地方。
闫空靠在朝向窗户的沙发椅上，而夏毅几个分散在靠墙或靠窗的位置。
只有他一人看不见身后过道来人的身影。
身后人声音响起的瞬间，他浑身一僵。
尤其是看清窗户中映现的那抺笑容时。
微信中的消息尚在可撤回状态中，失落的情绪仿佛方才掠过——
这算什么？他被耍了？
闫空几乎是从胸腔震出那一声自嘲般的轻笑，左手不动声色地在兜中攥成一个拳。
可真够有意思的，他活了二十余年，也是第一次有人敢这般挑动他的情绪。
尤其竟还真成功了。
唯独闫空没有起身打招呼，也没有将实现往来人身上看，只闷着一张脸听其他三人七嘴八舌的招呼声。
“怎么会？不晚不晚一点都不晚，顾医生能赴约是我们的荣幸才对！”
在场唯一一个“心怀不轨”的人就是夏毅，平时看不出来，这人此刻就像一只开屏的大孔雀，又是刻意凹造型，又是主动张罗着替顾泠增添碗筷。
甚至还自告奋勇地要给他调独家秘方“夏氏蘸料”。
顾泠都还未落座，夏毅都快滑跪着向他展示自己贴心周到的“男友形象”了。
“对了，顾医生，你能吃辣吗？”夏毅拿着张碟碗正待跃跃欲试。
听到这句，闫空喝水的手一顿，他不易察觉地往窗户玻璃中扫了一眼。
顾泠依旧浅笑着插兜而立，只是那种浅笑里带着一抺得体的疏离。
哪怕是在火锅店这种烟火气甚重的场合，他身上依旧有一股格格不入的绝缘感。
仿佛那些烟火尘嚣一碰见他就自动消散了般。
闫空不知不觉想起了那张他哥发来的照片。
那时的顾泠同样“格格不入”，只是现在更加柔和，就像是强行披上了一层与世界交轨的生硬伪装。
但骨子里的东西却依旧没变。
直到顾泠的声音响在耳畔，闫空才倏忽回过神来。
他听见顾泠拒绝了夏毅：“谢谢，我不吃辣，也不沾蘸料。”
不知为何，闫空心里竟生出了一丝隐秘的高兴，是因为他猜对了顾泠不吃辣么。
夏毅有些遗憾地放下碟碗，但他很快振作起来，并给坐他一旁的索天罗使了个眼神。
索天罗迟钝两秒才反应过来他想干嘛，“哦”了一声后移到沈乐成那侧的沙发上。
为了掩饰自己移位置的动作过于生硬明显，他还微笑着向顾泠补了一句：“这边有我想吃的鸭肠。”
闫空&夏毅&沈乐成：“……”
你丫要不要再刻意点呢？!
夏毅呵笑着找补：“田螺就是这样，一场火锅下来要换十几来次位置。”
他有些紧张地眨了眨眼，主动邀约道：“那顾医生，我这边靠窗通风好，你要不坐我这边来吧，我涮菜技术一流，他们都抢着跟我一块呢。”
不止夏毅，索天罗和沈乐成同样假装不在意地瞥向顾泠。
因为他们都知道夏毅开屏成这个样子，那是真的认真了。
谁不希望自己的兄弟成功呢。
闫空此刻的心情就挺复杂。
他一边在心里气顾泠耍了自己，一边又希望夏毅如愿。
同时心中还有另一股情绪在隐隐作祟……
他身旁的位置也是空着的，这人耍了自己，会不会坐他旁边？
顾泠堪称笑得风度翩翩，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说出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来：“谢谢，不过我不吃辣，还是坐清汤这边吧。”
这个理由让人无法拒绝，估计夏毅这回肠子都悔青自己怎么长了个嗜辣的铁胃了。
闫空眉眼不易察觉地松动片刻，他扫了一眼面前沸腾翻滚的清汤，冷着脸心想：
那不就是要跟自己坐一块了么。
果然，他心头话音刚落，余光中那道身影缓步朝他靠来。
清淡的兰草气息在浓重的火锅味中若隐若现。
顾泠坐下来的瞬间，闫空便将手中的屏幕按息。
他在心中有些负气地想：耍了自己，连一句交代也没么，现在就这么心安理得地在他身旁坐下了？
事实证明，顾泠还就真这么“心安理得”。
不说“交代”，甚至连一个眼神也没给到坐于他身侧不过两个拳头距离的闫空。
甚至这种“心安理得”一度让闫空产生几分怀疑。
怀疑那条信息是不是顾泠一个手抖发错的产物了，但盯着那只夹一根粉丝都稳如泰山的手，闫空更宁愿相信那是微信系统抽搐下的bug。
顾泠不主动招呼，闫空更不会率先开口。
于是两厢沉默下，显得对面的夏毅显得更加“热闹”。
“顾医生，你多大了？”
“顾医生，虾滑好吃，我给你捞点虾滑——”
“顾医生，你大学是哪里毕业的，怎么突然会来到诊所啊？”
“顾医生，你是霖海人吗？”
……
闫空从玻璃窗户中觑了眼顾泠的神色。
他听不下去般用筷子轻敲了两下碗，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道：“你是来吃火锅的还是来做调研的？”
沈乐成同样出来圆场：“毅子，你瞅瞅你，又开始吐问机了，咱哥三当初还不够你问话的，现在又缠上顾医生了，你咋对每个刚认识的都这样。”
“也不是每个啊，我只是对好奇的人才——”
夏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看向顾泠解释道：“顾医生对不起，我是不是问题有些太多了，不过我绝对没什么别有用意的！我就是单纯好奇想了解你而已……”
顾泠其实并没有生气。
他看出得出来夏毅并无恶意，只是出于性格原因的热情好问。
他唇线拉直，只是蓦然发现自己好似已经很久都未融入过这样的环境了……
这般有人气的环境……他只是觉得有些恍惚。
恍惚片刻，他又蓦然“惊醒”。
眨眼刹那，他又恢复成了之前含着浅淡笑意的模样，不紧不慢地一一回复。
“29，牛津大学。”
最后一问他停顿了会儿，缓缓吐出两字：“不是。”
夏毅惊讶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是在惊奇他竟全都回答了，还是在惊奇回答的内容。
沈乐成跟索天罗也都瞪大了眼睛，其中唯一“含蓄”点的可能就是闫空了。
这少爷还在梗着气，哪怕涮菜也要间隔开顾泠夹菜的时候伸筷。
他不似其他三人讶异得那么明显，只是表现在毛肚涮在锅里半分钟还未捞起的微弱细节上。
这不怪他们几个“少见多怪”，只是顾泠的回答实在太过让人好奇。
一个国外数一数二的顶级名校毕业的医学生，竟会心甘情愿地屈居于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诊所中
甚至他都不是一个本地人。
顾泠见他们惊讶地瞧着自己，他将视线从那筷没有夹起的毛肚上收回，弯唇道：“是不是在奇怪我有如此学历，为何会甘愿到一个小诊所工作？”
说话间，他左脸微侧，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闫空。
似乎是感受到顾泠的视线，闫空将煮老的毛肚划拉在盘子一侧。
他压着嗓子嘀咕了句：“你这么神秘，任谁都会好奇吧。”
知道他还带着气，顾泠好笑地透过玻璃窗户瞧着他。
年轻英俊的青年绷着脸侧，硬朗锋利的下颚和立挺贵气的五官无不在昭显着这是位成熟男子。
可那举止说辞中却还透着股未消失蜕尽的少年傲气。
顾泠突然起了点想逗人的心思。
他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片毛肚涮煮，不紧不慢的十秒一过。
他迎着众人或惊怔或羡慕的目光将煮好的毛肚轻放在了闫空的碗中。
闫空盯着那片散着热气的鲜嫩毛肚，终于忍不住抛弃“中介”窗户，直接将目光射向顾泠。
在玻璃倒影中看不出，只觉有种俊秀朦胧的美感。
这会儿直接近距离用目光触碰，才发现这人侧颜有多么的精致立体。
当然，唇色也是冷淡苍白得不像话。
顾泠也在此刻侧头，两人目光骤然触接，只觉纷杂的店内也在此刻安静下来。
他无声地弯了弯眼角，语气极轻极低，像一片羽毛般划过耳侧：“开了个小玩笑，你不会介意的吧。”
闫空眼神复杂。
这话说得，要是他真应了自己介意，岂不是成了自己小男子气？
他眸色又沉了几分，这人总是这样，明明眼神跟语气都没有暧昧。
可看和听上去却又像装了把勾子似的。
他在心里跑了个小差——
难道顾医生真的是个gay？
顾泠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头却在夏毅那炸开了油锅。
他将羡慕的目光从闫空的碗中移开，疑惑道：“玩笑，什么小玩笑，难道我刚才耳鸣了？”
夏毅的这声将闫空拉回神来，他在心中自讽般嘀咕自己方才的心念：
就算他是gay，关你什么事？
闫空拽回视线，唇角扬起一抹“大度”的微笑：“没什么，一个小玩笑而已，谁又会真的在意。”
这事儿重新提开了也就过去了，可偏偏有人“故意”过不去。
顾泠的目光一寸寸移到他提起的右手上，语气叹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会失落呢。”
闫空将那片夹起的毛肚放下，心道这人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只听下一瞬，顾泠又补道：“可我怕你失落，所以就提前赶到了。”
闫空：“……”
将要放下的毛肚顿在空中，他竟觉得一时有些“进退维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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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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