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怜枝弄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从地毯上回到榻上的。那个时候,他早已被弄得头脑混沌,累得连一只手臂都抬不起来了。
只是斯钦巴日依然很亢奋,他压低身子,炽热的吻从怜枝的耳畔滑到微昂的脖颈,像是点燃了一连串的火星,使得怜枝不住颤栗。
“斯钦……大王……”怜枝模糊着双眼,一只手攀在对方肩臂上的手往前推了推,只是这力道太轻微了,于斯钦巴日来说不过是蚍蜉撼树。
斯钦巴日捉住他的手腕,凑过去咬住他的腕骨,尖利的犬齿扎在皮肉上,麻痛感及手腕上的濡湿短暂地摄取了怜枝的心神。
少年单于眸光不动地凝视着怜枝震颤的眼瞳,从那双眼睛,缓缓地落到怜枝被自己咬得血红的嘴唇上。
他伸出手指抹去怜枝唇上的血,又往唇角边上一蹭,那样子像是沈怜枝自己不慎抹花了口脂,斯钦巴日沉沉地道:“你又在引诱我。”
沈怜枝眼前昏花的一片,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荒唐,又在引诱?什么引诱?
好在他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斯钦巴日回答了他未道出口的询问。
这小畜生低头吻他的发额,吻他不知何时淌下的眼泪,“你不情愿也没办法…你自找的……沈怜枝,你自找的。”
沈怜枝一边要承受着他,一边还要听他的“控诉”。在斯钦巴日的眼里,他被狼群追逐后褪下衣服给自己上药是故意在他面前卖弄风.骚,在苏合单于下葬那日哭泣是刻意勾.引。
沈怜枝觉得真是冤枉,“我没有……”
“你一边哭一边眼神勾子一样往我这儿飘,这不是勾.引是什么?”
沈怜枝下意识地想反驳他——他是以为斯钦巴日讨厌看到自己掉眼泪所以才这样哭的,他以为自己这样做会被赶走,谁知道会适得其反呢?
只是这些话在看到斯钦巴日那幽深的目光后,又被沈怜枝硬生生地咽下去了,沈怜枝在心里骂他畜生,骂他道貌岸然的混账——
明明是他自己起了色心,却把黑锅甩在他沈怜枝头上来,先一步起了欲念又不愿承认,看不起他,还要折腾他。
贱.人。
这都是怜枝的心里话,可这些话,沈怜枝是万万不敢在斯钦巴日面前说的。斯钦巴日见他缄默不言,自觉找回了几分面子,更是顺杆儿爬,嘴里的话也越发没下限。
“你们大周不是礼仪之邦么?嗯?我父王的丧仪上口口声声说着已将他当作夫君,却还要一次又一次地诱惑我,沈怜枝,你……”
斯钦巴日遽然将剩下的话咽下去,他抬手将鸵鸟一样埋起脸的怜枝扳了过来,俯下身浅吻去怜枝面上湿漉漉的泪水。
他低沉地笑起来,这小混账对自己这番恶劣的话毫无愧赧之心,他用手指拨弄怜枝鬓侧的乱发,“又哭什么。”
“阏氏,如果父王没死的话,你也会像那样蛊惑我吗?嗯?每一天每一夜,和我父王琴瑟和鸣的时候还朝我抛钩子?”
怜枝扭过头,面孔因为羞愤而涨得通红,他昂起头,不知死活地朝斯钦巴日面上狠狠唾了一口,沈怜枝沙哑着道:“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谁稀……呃!”
他的话未说完便被斯钦巴日用手臂卡着脖子摁了下去,斯钦巴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叫人胆寒,“阏氏,本王没叫你答话。”
“你还是要好好学一学规矩啊。”
沈怜枝还是怕他的,斯钦巴日一样享受他的恐惧与身体的颤抖。
他对怜枝更没什么怜惜,手臂继续往下一压,窒息感纷至而来,怜枝红着脸要去拽他的手臂,可惜斯钦巴日像一座山一般岿然不动。
“那也很刺激啊,阏氏,你觉得呢?”斯钦巴日轻佻地道,“虽然你勾.引人的招数不那么高明,但很有用……我想,我会上钩的。”
“我父王冷落你的时候,我来伺候你,怎么样?”
“额吉。”
沈怜枝所有挣扎的动作都因为这短短的两个字而停滞,他也在大夏境内待了许多天了,认识了那么一两个短词——恰好、正好就认识这个。
额吉的意思是,母亲。
斯钦巴日注视着他神色怪异难堪的脸,露出得逞那般的笑,他收回卡在怜枝脖颈上的手,改为轻轻掐着他的下颚,“如果父王还在的话,如果你们真的成婚了……那么我就得这样叫你。”
“额吉,额吉。”
真正没有廉耻的人是谁?斯钦巴日就是一个不要脸的小禽.兽,沈怜枝还记得苏合大单于死的那一天斯钦巴日沉恸的模样,那是真正的孝图。
苏合才合眸几天啊?他就能在床笫上说这样的污言秽语。如果老单于地下有知,恐怕会被他气活过来,亲手将这个孽子给砍死。
不知纲常人伦的野蛮人,怜枝在心里想。
他有满肚子的恶言恶语无法说,不敢说,在那混乱的一夜中,怜枝不知自己是在何时失去的知觉,疲累地昏了过去。
也许是因为太委屈,或者太难过了,又或许是因为他真的太想家了,总之,沈怜枝梦到了陆景策。
他梦到了自己与陆景策初识那日。
八岁之前,内务府总是克扣沈怜枝的月银,那真是一段叫人不愿意回忆的日子,怜枝在寒凉中入睡,在火烧火燎般的饥饿感中被迫醒来。
往往天还没亮,他便会带着小安子偷偷地跑到御膳房,御膳房中有个厨娘待他很好,偶尔遇上她当值,便会趁人不注意偷偷地塞东西给他吃。
只是怜枝的运道总是这样糟糕,还没吃几天饱饭,厨娘便被拨走了,替了她的是个满脸横肉的胖厨子。
他见怜枝瘦瘦小小,衣着也不金贵,鼻孔简直要长到头顶上去了,挥着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的勺子赶怜枝,甩出来的油点子溅在露出的瘦白手臂上,顷刻红起一大片。
“去,去!”胖厨子并不理会他的哀戚恳求,只是冷漠地要将他们赶走。
怜枝殷殷哭道:“给一个剩下来的馍馍就好了,求你……”
“你还要闹事是不是?哪里来的老鼠,去!”
沈怜枝饿着肚子与他闹了一通,不仅没讨到吃的,手臂上还被烫红了,小安子用手指尖碰了一下他的伤处边缘,小声地问道:“殿下,痛吗?”
沈怜枝吸了吸鼻子,红着眼摇了摇头,他只觉万分难过——小安子叫他殿下,可是这皇宫里,有谁真的将他当作皇子?连一个厨子都能欺负他。
天快亮了,他羞于让任何人见着自己此时的狼狈模样,哪怕是小安子。
怜枝不顾身后小安子的呼喊,两条腿迈得飞快,不知不觉便将小安子甩在了身后,又在无知无觉中跑到了尚书房的窗边。
尚书房是其余几位皇兄晨起念书的地方,怜枝时而听得皇兄们在抱怨功课,暗暗咒骂那些诘屈聱牙的文章——怜枝总是无法切身体会他们的愤愤不平。
毕竟,尚书房内甚至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怜枝踮起脚趴在窗沿上,夫子坐在最前面,捧着一本书摇头晃脑地念,怜枝听不懂他在念什么,内心却还是克制不住地升起一股向往。
于是他也跟着一起念,“…溥博如天,渊泉如……啊!”(注1
还没跟着说完,沈怜枝额角便蓦然一痛,他捂着脑袋,将落在自己身边的那颗玉坠踢开了,又皱着眉头望向那玉坠子飞来的方向,只与那人对视一眼,他便克制不住两腿发抖。
“大……大皇兄……”怜枝惴惴不安地与那人道。
大皇子是中宫所出,深得皇帝喜爱,有望被立为太子,他也仗着自己身份尊贵,深受宠爱而在宫中作威作福,平日里最爱捏的软柿子便是沈怜枝这个幼弟。
怜枝平日都是绕着他走的,这尚书房,也是能不来便不来,今日实在是心中向往,这才忘了还有这么一尊瘟神坐在里头。
正巧夫子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梨木椅被拖拽的声音传开来,沈怜枝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了,兔子一样地往反方向蹦——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疼……大皇兄,我不是故意过来的,疼……”怜枝的左耳朵被一股力道猛然拧起,几乎要被这力道给拽的离地。
大他四岁的大皇子眼中流露着纯然的恶意,面对怜枝的求饶,他丝毫没有手软,反倒是更用力些,“你这不男不女的妖怪,本殿下告诉过你吧,不准你出现在本殿下面前,嗯?”
“大皇兄,我知错了……啊啊啊!”
“谁准你叫我皇兄?你算什么东西,你这妖……呃!”
硬物相碰的沉闷磕声在沈怜枝耳畔响起,而后大皇子倏然松开了手,怜枝跌在地上,一身狼狈。
他的眼泪悬在睫上,要坠不坠,而下一刻,沈怜枝便被另一双手扶了起来,他闻到一股清淡的香气,故而被引着抬起头——沈怜枝慢慢地睁大了眼睛。
他以为自己看到了菩萨身边的金童。
“你就是四殿下吧?”那看着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哥哥端详了他一会,继而对怜枝笑了笑,又指了指自己,“我是陆景策,华阳府的陆景策。”
后面那一句解释实在多余,谁都不认得四殿下沈怜枝,谁都认得老佛爷的掌中宝陆小世子,只是这么多年,怜枝连见他一面的机会也不曾有过。
他觉得陆景策比传言中更好看,更金贵。
怜枝不免有些自惭形秽地低下头来,只是陆景策又极快地捧起他的面颊,晨曦之下,对他柔和笑着的陆景策之于小小的、可怜的沈怜枝有着无限的吸引力。
“不要哭呀。”陆景策轻轻地对他道。
注1:溥博如天,渊泉如渊,出自《礼记·中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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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陆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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