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无合看她面色凝重,十分不虞,想来也没选中合心意的,便道:“我明日上值,带飞奴往咸安宫的宗学看看,其实若是你愿意的话,皇子所也不是不能进。”
宗学是给宗室子弟和重臣子女用的,也算是京中数一数二的专属学校了,虽说秦家败落了,可凭借岐无合的地位,自然有资格带着妻妹去,并不算逾矩,也不算大张旗鼓,反倒是让人知道岐无合的态度,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岐无合待她如珠如宝,一味忍气吞声反而惹人注目,平添事端。
秦远岫心中倒是有些想法,只是千头万绪没能理清楚,便也点头应下了。
飞奴也该去上学了,送飞奴去学堂也算是家中大事一件,秦远岫自然希望尽善尽美,虽说不抱希望,还是先让飞奴去看看,不喜欢就算了,绝不委屈了她。
上学的经历还是很重要的,秦远岫自己回忆起来学生时代,无忧无虑的夏风中,留给她最大的念想就是拍毕业照时要紧紧靠在一起的人。
日后一片古井无波里,仍旧惊起游鱼,似是当年水光潋滟。
一同淋过暴雨,晒过烈阳,抱头痛哭又欢呼雀跃,吵嘴又和好。
这些她都希望飞奴去经历。
老皇帝疑心重,人越老便越忌讳正值壮年的儿子们,有多少儿女,连他自己都数不清,这龙子凤孙便不值钱了。
更不用说宗亲们家中那一摊烂账。
飞奴祖父仍旧是皇商,秦家不说富可敌国,也是家中堆金积玉。前丞相虽是获罪,可飞奴成了厂督的妹妹,便不是谁都敢得罪的。
岐无合作为权倾朝野的东厂厂督,他的权力来自于老皇帝的信任,这才能掌管东厂,手握这滔天的权势。
老皇帝身体日渐衰老,正值壮年的皇子们便更不得他欢心。老皇帝越是有心无力,越是要将朝政大权紧紧握在手中,这便让他更加看重岐无合。
岐无合不像朝臣,他的权力来源于皇帝。这便是为何老皇帝宁愿敲打岐无合,也不愿扶起朝中臣子和他打擂台的缘故,如今既然已经敲打过了,便是把岐无合暗中为秦氏女周全的事放过了。
更何况,弱点摆在明面上的人,他用着才更放心。
废太子为何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至今仍旧莫衷一是,但皇帝不喜欢皇子张扬这点是放在明面上的。谁不怕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秦远岫并不担心飞奴会遭人冷眼,先不说有没有蠢人会如此,就算真的是被不长眼的冲撞了,也有的是聪明人会凑上来献上忠心。
更何况岐无合简在帝心,天下喉舌如在耳畔,自然连龙子凤孙也要退一射之地。
秦远岫想起这几天递帖子的都差点要挤到街上去了,岐无合到底是有多么炙手可热,这几天她是真的见识了。
州县官三年一次朝觐,回京述职,可能是因为上京的州官不少,便有那消息灵通的,不知道从哪打听出岐无合被夫人迷晕了头,揣摩着这位权势滔天的厂公的心思,自以为掌握了一手消息,摸准了岐无合脉。
猜度着这位岐督主的心意,心想,没入教坊司的贵女不好找,身家清白、家道中落的官家小姐还不好找吗?
便别出心裁地送来了不少美人,门人还是第一次见这阵仗,崔禄紧赶慢赶地想把人先打发了,开玩笑,谁见过督主待夫人那温柔小意、百般体贴后还敢给夫人脸子瞧?一群人精恨不得把夫人捧上高台,让夫人云间端坐,惹着了夫人,谁也没有好果子吃。
崔禄哪敢把人放进来,不说收了这一群美人,就是让她们再多待会,崔禄都觉得脑袋上悬着把剑似的,恨不得往那人脸上啐一口,谁想出来的馊主意!
既然知道督主爱重夫人,不去想着讨好夫人,却来给夫人添堵,这不是把夫人的脸面往地上扔吗!夫人要是气不顺了,在督主这里,那就是谁都讨不了好,这人真是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可没想到,夫人竟然专门派了汀兰来,做主要收下这几个美人,还要将她们带回去给夫人瞧瞧。
“好妹子,你给我透个底,夫人这是要……”
崔禄伸手悄悄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他还摸不准这位当家主母的脾气,不知道是真不嫉妒还是要故作大方,可看着不像是个性子软和到任人拿捏的,难道是想私底下要磋磨人?
崔禄在这府中也伺候了不少年了,论资排辈也得是汀兰捧着他,汀兰哪能给他没脸,便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想来是夫人爱看歌舞,便让奴婢领着她们去呢。”
崔禄心念一转,既然是给夫人看的,那就不算大事。反正不是给督主看就行,这便没有他的罪过了,连声道:“能伺候夫人,给夫人解闷,也是她们的福气。”
三两句话间,崔禄就知道这夫人身边的汀兰也不是蠢人,这不,汀兰马上打蛇随棍上,故意说:“还要辛苦总管收拾个院子出来,夫人说这几个姑娘出身好,都是识文断字的,要是二小姐愿意,她们日后还能一同陪二小姐读书呢。”
这话不仅是让崔禄当心底下人阳奉阴违地糟践人,也是特意说给这几个姑娘听,把心都收好了,想好该向谁献忠心,眼明心亮才能过得好。
虽说府中规矩大,也没有多少奴大欺主的,这几个姑娘可不是主子,要是有人一心想在夫人面前卖好,私底下给人使绊子还是容易的。
汀兰身后的几个女子都垂着头,极规矩的模样,看着不像心大到背主忘恩的。这也是汀兰要敲打她们的缘故,夫人善心,不爱体罚底下人,她们都感念夫人,不想让夫人的善心落在泥地里,只盼着这几个姑娘是聪明人,别做出给人添堵的事情来。
前几日,督主叫人专门给夫人做的兰花簪,夫人爱惜得不得了,日日都要戴,秦远岫正梳妆呢,素兰正捧着青丝给她挽发。雪兰这丫头一时失手,簪子都摔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众人都吓得大气不敢喘,生怕引得夫人更生气。
可秦远岫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看雪兰一副吓惨了的模样,还伸手捧着碎片试图请罪,此时发髻还没挽好呢,不好叫人功亏一篑,也不方便将人扶起来,只好柔声细语叮嘱惊慌失措的雪兰:“快放下,簪子碎了还有的是,别划伤了手。”
夫人待她们好,人心都是肉做的,自然想夫人的日子过得顺心如意,别说背主了,就是岐无合面前,她们也是以夫人为天的。督主又不需要侍女伺候,她们难不成上赶着抢小太监的差事吗。夫人性情可是一等一的温和,求神拜佛也求不来这样的好差事。
也就是崔禄不了解她,秦远岫真的没什么坏心,先前岐无合就特意来叮嘱她,下头的人进献来的东西她要是喜欢,便可尽数收下。
贪官污吏是走不出诏狱的大门的,东厂耳目众多,消息灵通,也没有那种敢鱼肉百姓的贪官能有通天的本事欺上瞒下,胆敢贪腐者,若是被东厂抓住了小辫子,更是永不叙用,这些人就是倾家荡产送的礼也不过是个心意罢了。
秦远岫是真的要见这几个献上来的美人,送美人的州官真是瞌睡了送枕头,她正想着飞奴缺幼儿园老师呢!
侍女们陪玩绰绰有余,可识文断字这一件事便难住了,她身边的侍女还是到了掌事侍女这个等级才认字的,掌事侍女好找,能教小朋友的老师可不好找,见了这几个人才送了口气,如今是不愁了。
说是献上的美人,那是他们古代人看来,在秦远岫眼中,她们一个个虽然规矩严整,也是年纪不大的姑娘呢,面上沉稳,却藏不住心中的惊慌失措,掐手指的,屏息凝神不敢呼吸的,活像是面试。
秦远岫倒不是为了恩威并施或者好心泛滥,只是想和她们说清楚,既然将她们退回去也不见得她们有好日子过,不如就留下,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留在她这虽说前途未卜,毕竟女学还八字没一撇呢,但却能保全“自我”。
当然,锦衣卫是调查家底的一把好手,这几个姑娘自然都是身家清白的,更没有暗藏坏心的探子。
载荣低眉顺眼地站在几个美人中间,面前是好意留下她们几个的秦远岫,她捏紧了手中的香囊,不知道在想什么。
香囊中是临走前和她交好的女子送给她的一串珠花,也不知道藏了多久才留了下来。
她们这些人的经历都是一样的,一时举家遭难,闺阁女儿如坠深渊,只能彼此相互依靠,互相支撑着汲取温暖。
珠花是用来供奉给梳拢神的,秦淮河畔多的是供奉"梳拢神"*,这位梳拢神传说乃是前朝的将军,她从前也曾沦落风尘,座上神像披盔戴甲,英姿飒爽。
她这是在用这一串珠花劝载荣活下去,是啊,要是没有活下去的盼头怎么能咬牙往前奔呢。
她的意思,载荣明白。
千里迢迢来到京城,一路上多少窥探的目光,不藏不掩的觊觎,她们几个甚至不敢分开,提心吊胆进了岐府,说句丧气话,她们人人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能有如今的情形已然是上天垂怜了,秦掌柜既然给了她们一条活路,就是一条她们就算皮开肉绽也不会松开的救生索。
她会好好活着的,无论如何。
前院书房中,天色渐沉,外头的灯盏早早地挂起来了。
岐无合和秦远岫此刻在榻上紧紧依偎,两个人正低声说话,明明是岐无合的地界,岐无合倒像是被严刑逼供的那个。
秦远岫望着窗外灯火摇曳,饶有兴趣地说,“那几个美人,我已经见过了,很是喜欢呢,还赏了她们许多东西。”
提起美人,岐无合一瞬间竟然紧张得有些手脚发麻,他连面见皇帝都不曾如此提心,生怕她伤心,又怕她生气。
“我从来没收过什么美人。”
岐无合避也不避地望着她的眼睛,像是要赌咒发誓:“以后也绝不会有旁人。”
“听说她们的胡旋舞跳得好看极了,色艺双绝,名动天下,我也喜欢。”
秦远岫想起她上辈子的经历来,忍不住逗岐无合,也不知道岐无合眼里的她究竟是怎么样子的,难不成她是见色起意的登徒子不成,后来每每秦远岫提出要去见这几个姑娘,岐无合都如临大敌,惹得秦远岫更喜欢逗他,这便是后话了。
秦远岫当然相信他,只是不这么逗一逗他,不把他逼急了,可听不到这样好听的话。
“只心悦我?”
岐无合伸出手,珍而重之地将秦远岫揽入怀中,轻吻她的额角,许久才轻声道:“岐无合心爱秦远岫,一见倾心,生死不渝。”
秦远岫纤细的指轻巧地将两个人的发丝打成了一个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谷则异室,死则同穴。
谓予不信,有如皎日。*
梳拢神:参考互联网资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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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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