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扮演男子最为喜爱的女子模样,莲蓬信手拈来。
本就不是车夫的错,李涵也就揭过不提。
入了城,外间热闹喧嚣透过车帘传来,消散车内凝结之感。
待路过范婆婆胡饼摊子,李涵陡然问道:“为何替我挡箭?”
莲蓬心道:就知他会再三确认。
一如在情人谷一般,她道:“藩帅手上的伤才好不久,不能再落入险境。早前藩帅离得远,不能替藩帅做什么。那等境况,藩帅突然来搭救奴婢,奴婢很是感激。能得藩帅这一搭救,已是上天眷顾,
死而无憾。”
李涵心绪翻涌不断,面上一概不显。冷声问道:“再有呢?”
莲蓬佯装被郎君误会,“再有?还能再有什么?”
这话说得有些闺房趣味。
李涵忍不住,双耳一哆嗦。憋着一口气,“你说。”
莲蓬此刻万幸自己醒了过来,随即按着闺房吵架的路子,高了声调,嗔怪起来。
“藩帅这是怀疑奴婢?奴婢虽是个下人,是个被人随意遣送的下人,也知何事该做,何事不该做。今儿这种派人来刺杀主家之事,奴婢是万万做不来的。
要是藩帅实在疑心奴婢,那劳烦藩帅,这就放奴婢下去。
生死有命,救不救的,又有什么区别。
左不过是到了地下,见见父母兄弟……”
说着就要忍痛起身,下马车而去。
堂堂范阳节度使,二十来年的岁月中,何时见过这等光景。家中仅剩的女眷当中,祖母自然是不会如此同他说话,年幼的三妹身为亲眷,也不敢如此放肆。
人还在怀中乱窜,鲜血又渗出不少也不顾。
李涵只得伸手将莲蓬摁住,“莫要乱动。还伤着呢。”
莲蓬哭泣,“藩帅这般怀疑,奴婢还不如死了干净呢。”
女子眼角的泪花好似断线的珍珠,滚落在发髻,再丝丝晕染开。
被炒得有些头疼,李涵无可奈何,摁下诸多情愫,好言道:“你会好好的,这辈子都好好的。”
莲蓬乘胜追击,一面抽泣,一面问,“相信了?”
李涵点头。
“信!”
说话间,已然到得府邸大门。因早早有人报信,常管事带着一帮人,已在门口等候。
莲蓬被李涵抱在怀中下马,再次接受众人的注目。不知是由于同李涵吵架,还是需得保持清醒不能胡说,眼下的莲蓬反倒散了迷糊劲儿。悄然环顾四下,有些不适,默默朝李涵怀中靠了靠。
李涵察觉到她的动作,环着莲蓬的手臂,悄无声息使了点儿力。
二人随常管事脚步,由人簇拥,浩浩荡荡往凌春居而去。
早前被李涵派来伺候的两个奴婢,一个秋月,早间跟去情人谷。着急忙慌回来,自然是将人落下。而今凌春居仅有个丫鬟,春喜。
春喜是个再实在不过的姑娘,得了信儿,一早就候在凌春居门口。可即便如此,待李涵瞧见她之后,面露不满。
凌春居,不过是个小小的三间开,西耳房用作寝卧之地,简简单单,古雅素气,周遭不见插屏,高几,摆件。
三五步距离,随意不过的打量,李涵面色越发难看。
吓得春喜撩动床帘的手,都有些颤抖。
李涵顾不上这些,随春喜伺候,小心将人放在卧榻,掖掖被角,扭头跟胡大夫交代。
无甚可说,不过是好生照料,费心费力之言。
说罢,胡大夫动手拔剑,李涵转而去明间等候。
胡大夫在范阳府邸多年,是整个大邺颇有名气的医者。整日龟缩范阳,也不过是因李涵早年的恩情。而今这等肩头中箭,再寻常不过。不消半个时辰,胡大夫连眼皮子也未眨动几下,便包扎完毕,又替人切脉。施施然出门回禀李涵。
甫一出得隔断,还未在李涵跟前站定,胡大夫就觉得情人谷的嗖嗖冷风,吹到了自己眼前。拢了拢袖子,上前行礼。
李涵斜坐玫瑰椅,手扶茶盏,寻常不过。可瞧在胡大夫眼中,哪里能如面上这般风平浪静。
那摁在茶盏的手,都快将青瓷捏碎。
胡大夫心知李涵如今心绪不宁,也不耽误,三五句交代,只说是伤口不深,也未伤及要害,好好将养,过些时日便好。
无需过多担心。
完毕,李涵拧眉不答,胡大夫料想也就如此,哪知下一瞬,李涵冷声吩咐道:
“这些时日,就劳烦先生,日日来看看才好。”
胡大夫发愣。想着:李涵月前伤得三五日不醒,也不曾见过这般在意。扭头一想,内间是个姑娘,合该如此。好生照料便是。
这厢李涵见胡大夫应下,即刻转身出门。去前院吩咐常管事,好生照料莲蓬,又听闻这风神弓的主人,曹奔,已然被擒,关押在万福楼,李涵抬脚走去。
二层小楼模样的万福楼,有个不为人知的去处,便是从东耳房可下暗牢。所谓暗牢,乃是一不见天日的水牢,是偌大范阳府邸最为隐秘之地。
阴森潮湿,恶臭不断。还未下到最后一层,便听曹奔的嘶吼传来,在四下无缝,隐秘阴沉的水牢之中,声声回响,更添一丝可怖。
跨过最后一级阶梯,再转过石壁,曹奔的身影落入眼帘。铁链捆绑双臂,再穿过脖颈,立在各色刑具跟前。黑衣尚不及卸下,破破烂烂,倒也不见甚了不得的伤势。
李涵见状一笑,倒是识趣,没使人受什么罪。
既然敢来范阳,这第一刀,自然得他亲自下手。
毫不含糊,李涵顺手抓住手边的刑具,也不管是个什么物件,迅猛刺了一刀。一瞬时间,一把短刃从曹奔右臂横穿而过,鲜血滴答滴答,没个尽头。
曹奔猛地往前一突,却被身后的铁链拴住,动弹不得。
李涵笑得更为放肆,“可好?”
声如鬼魅,状若癫狂,全然不似在凌春居的姿态。
曹奔咬牙道:“倒是可惜了!”
他言语中的可惜,无非是李涵分毫未伤。
李涵也不扭捏,颇为兴致道:“你说,送你见邱方,还是黄庭?”
言下之意,曹奔这厮,旧主邱方新丧,未及三月,转头就投靠黄庭,要是到了地下,面见旧主,该当如何?
这是在问话,也是在问心。
曹奔勃然大怒,“狗贼李氏小儿,便是你阿父在世,也得上问苍天,下问朝廷,才敢如此待我将军,你算个什么……”
话未说完,李涵反手抽出插在曹奔手臂的短刃,顺手了结了此人。
曹奔瞪大了眼,死不瞑目。
鲜血还在喷涌,赵司马慌慌张张而来,“藩帅!”
待瞧见眼前的景色,后头的话全都噎回去。哆哆嗦嗦问:“此前不是议定,送与黄庭,让安分些时日么?”
你……怎的等不及动手了呢。
“去信甲三,水郸关,尧山关,一日一报。
去信万桥,送二爷进左翼营,生死不论。”
耳畔传来李涵的吩咐,赵司马有些懵,半晌才想到:这是要彻底同黄庭撕破脸了?!
再有,关二爷什么事情,他今日可是落了水的?
那左翼营万桥,可是个拿新兵当屁放的人,二爷去了,焉能有活路。
李涵已然走开,赵司马跌跌撞撞追上,喘气不迭。
“二爷的事儿,藩帅……能……”
“你也去万桥跟前报道。”
赵司马:这日子没法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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