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青山话音落下,赵太监并未立即放开。
他表情淡淡的捏着冯青山手骨,一双老手如鹰爪般牢牢地牵制住对方,直到冯青山吃痛变了脸色,他才不紧不慢的松开。
“都督,下次可不要弄错了。”赵太监抚了抚衣袖,仿佛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他慈眉善目的面上眼角微微上吊,仿佛被一根细线牵引着,最是慈面最是无情。
“要不是自家来的即时,你可是要冲撞了殿下…”赵太监顿了顿,一双精明的眼睛在冯青山颈间淡淡扫过,冷笑道:“若是陛下怪罪下来,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迎着赵太监似笑非笑的表情,一股冷颤窜上冯青山后脊。
这是陛下的警告三皇子少轻举妄动。他们这次真的下错棋了。
冯青山咬着牙,垂头认罪:“多谢大监提点。”
他弯腰拱手,肩膀处的伤痕渗出血渍,将灰色锦布官服染红。
赵太监眼神落在他的伤口处,嘴角噙着笑,语气温和:“都督受伤了,来人带着都督去治伤。”
陆眠风递给身旁锦衣卫一个眼神,旋即两名锦衣卫便上前协夹着将冯青山待下去。
冯青山处理后,院中霎时间落于气氛微妙的静默。
祝蕴窈挨着邬诀很近,靠近他的左手,藏在背后悄悄地拽住他的衣袖。邬诀感受到她的动作,微微偏头向她看去。
背在身后的手捉住祝蕴窈柔夷,轻轻的捏捏少女柔软的指腹。邬诀眨眨眼,眼尾上挑,下眼睑弯着轻轻的弧度,递给祝蕴窈一个安心的眼神。
两人的动作看似隐秘实则被赵太监和陆眠风尽收眼底。
赵太监打量着邬诀和祝蕴窈身上的婚服,眼底情绪变化,废太子和罪臣祝邝孙女竟然在清冶县结成亲,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刻意人为。
“祝小姐,好久不见。”赵太监微笑着朝她点点头。
祝蕴窈将手中剑交给清月,躬身行万福礼:“民女见过大监。”
赵太监恭敬的点点头,而后向她身后的祝家人投去视线。只不顾他对待祝老爷的态度没有对待祝蕴窈那般温和,掀着眼皮淡淡扫过,便是打过招呼。
祝老爷拘谨的看着眼前这位陛下身边有名的笑面虎,心中忐忑不安。
不知道陛下知道窈娘和废太子结亲的态度是什么,更不知道今日这婚事还能不能或者说也没有必要办下去。
“今日可算是赶巧,自家来接殿下回京,正赶上了您大喜的日子。”赵太监说着贺喜话,眼下却是打量着满园狼藉,遗憾的摇头:“只不过今日冯青山实在是不长眼,冲撞了殿下,坏了日子。”
邬诀神色寡淡,眼神的扫过满院子里被扯乱的绫罗绸缎,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确实不长眼,我今日这婚怕是结不成了。”
“殿下言重了,这婚还是结的了得,只不过……”他顿了顿,抱歉的笑笑,“咱们得去京城见过陛下,才能再结。”
邬诀看着他,慢悠悠的问:“窈娘能随我进京都?”
赵太监却是笑了笑:“陛下知道殿下还活着,思子心切,情至深处每每落泪。特许祝娘子陪同入京。”
“陛下着急见到殿下,但陛下不能随意出京。所以特意派老臣同陆指挥使日夜兼程,加急赶来清冶接殿下和祝娘子一起回去。”
“父皇身体可还好?”邬诀问。
“劳殿下关心,陛下身体康健,一切都好。”他继续说:“只是从您离开后,日日思念的厉害。现在自家接殿下会京城,陛下见到您,这心中的淤气终于能消散了。”
赵太监话音刚落,一架由四匹马拉着的玄色镶金马车稳稳的停在祝府门口。
毛皮油光水亮,身体健硕,马蹄踏在门前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塔塔声,一声一声,仿佛在催处邬诀赶紧回去。
祝蕴窈看着门前的马车,问道:“何时出发?”
赵太监笑道:“今日戌时。”
“这么急?”祝蕴窈道。
“早些回去,免得让陛下担心。”一直站在一旁看戏的陆眠风开口。
行走于刀尖血口的锦衣卫指挥身高八尺,身材挺拔,身着玄色飞鱼服,腰佩绣春刀。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看人时眼神温润如玉,气势却莫名的令人可怕,笑意盈盈中无形之中便给对视之人巨大的压力。
祝蕴窈与他对视,心中一动,莫名的觉得眼熟。她应该早些年同陆眠风见过,只是物是人非,相隔太远一时想不起来。
陆眠风感受到她探究的眼神,并未言语,只是礼貌朝她点点头。
邬诀眼神淡淡的扫过陆眠风,陆眠风对他笑了笑。邬诀开口:“大监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眼下距离戌时还有些时间,您先到客房休息一下。”
赵太监呵呵笑:“殿下言重,这都是自家应该做的。”
“六福翠云。”祝蕴窈递给他们眼神,温声道:“为大监和指挥使准备客房。”
“是。”二人应声。
…………
祝府书房。
书案上的乳钉纹豆形嵌铜琉璃香炉正燃着香,缕缕熏香在炉盖近顶部的镂空小孔四散开来,丝丝缕缕飘散在空气中,清新淡雅,宛如山间雨后枝叶萌新,闻着便安稳心神。
燃香舒缓平静,人却是着急不安。
祝家夫妻正愁眉苦脸的拉着祝蕴窈的手,嘱咐她进京万事一定要小心。
“赵大监刚刚分明是点醒我们,只有窈娘只能进京。”祝夫人摸着祝蕴窈的脸颊,眉间皱着忧心忡忡,“可我们在京都早已无半分势力,往日交情好的几户早早地与我们断了联系。”
“现在要你只身去京都,还要对上三皇子那般阴狠无赖的小人,为娘很是担心你。”
祝蕴窈眉宇间倒是没有多愁闷,她扬唇一笑,拉着母亲的手安慰道:“阿母不必过于担心我,还有邬诀陪我护着我,他端部可能让我出事的。”
祝老爷看着女儿弯弯的眉眼,心中思绪万千,到嘴边的话犹豫着又咽下去,他嘱咐祝蕴窈:“我知道你借助殿下进京是为了为家族翻案。你祖父虽然是被他们构陷,致使我祝家蒙受了巨大冤屈,但是你也知道他们在朝中结党营私,根系庞大,其中的水深不可测。”
“翻案事情虽然重要,但不是必要。经历此遭祸事,我和你母亲都看淡了名利荣辱,我们一家好好活着才是心中所求。你此幡进京,万事要以自身安全为第一位,不可以身涉险,行事要与殿下商量。记住了吗?”
不过半月,祝老爷双鬓间已经全白,额头也有了深深的皱纹,原本挺拔的身躯也弯了腰,微微向前躬着,一下子老了十岁。
祝蕴窈看着显出老态的父亲,心中叹气,乖巧的应声道:“女儿知道了。”
祝夫人招了招手,春桃捧了一个匣子出来,她打开,里面码着厚厚一摞的银票。
“这些银票是这些日子你父亲经商赚的,你且拿去,在京都逢人办事也能行个方便。”
祝蕴窈看着那厚厚的百两银票,估算着是祝家现在五分之四的家产。她惊愕道:“我都带走,那你们在清冶如何生活?”
祝夫人合上盖子,示意春桃把匣子交给清月。
她温声细语的解释着:“你父亲还有些私房钱,我也还有些珠玉宝钗,殿下重新得到陛下垂怜,家中营生必定正常做着。清冶县不似京城物价高,我们留着的够体面生活了。”
“你拿着,我们便放心。”
祝蕴窈知道自己推脱不下,便受了那一匣子银票。
窗外天色渐渐黯淡,燕子归巢,落日西沉,时至酉时。
眼瞅着时间急迫,祝夫人心中有万千思绪,已经没有时间再细细叮嘱。
她捏着帕子轻轻擦着眼边泪珠,说着最后的体己话:“窈娘,今日你们没能成婚,回到京都是否成婚何时成婚都是未知数。我和你阿父不知你和殿下感情是什么情况,你在京城仍要仰仗他的权势地位。”
“你要和殿下搞好关系,尽量保持体面。他身上的毒如能解开,陛下怜惜重新入朝为官,朝堂局势变化莫测。如果他仍然对你一心一意那是万幸,可是他……”
祝夫人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他有朝一日变了心,不再庇佑你。你便放弃翻案的事情,同他诀别,回来清冶吧。”
祝老爷:“阿父阿母只盼你平平安安。”
祝蕴窈看着眼眶发红的母亲,点头温声道:“女儿知道,我会和他好好的。”
“如果有一日,我们没了感情……”她眼下划过一丝暗光,抿唇淡声道:“我立刻离开他,然后回到你们身边。”
“只是我戌时离开,便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不能陪在你们身边尽孝了。”祝蕴窈声音哽咽,即使她强忍着离别的悲苦,情至深处还是红了眼睛。
“小弟顽皮,给他请个夫子好生教导,磨磨性子,他也该长大了。父亲不会武功,外出经商定要带着侍从。阿母身体弱,千万不能再劳累了,好生养着。春梅,你照顾好夫人。”
春梅含着泪,应道:“小姐放心,春梅一定会照顾好夫人的。”
书房门被敲响,众人看去,影影绰绰的看到邬诀无声催处的身形。
暮色已至,离别将临。
祝蕴窈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翻涌的泪水,扬唇一笑:“女儿又不是不回来,何必如此伤感。”
她埋首在父母膝头,敛下不舍神情,笑道:“待一切结束,我们便立刻赶回来,一家团团圆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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