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秋韵在派出所对面下了车，他没进去，只是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来。与此同时，派出所内的对话正一字不差传入他脑海里。
值班的警员打了个哈欠，看向来人，问：“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那头沉默几秒，何秋韵动动手指，韩林恩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的声音响起：“我犯法了。”
警员：“……展开说说？”
韩林恩：“非法经营。”
或许是韩林恩揭露自己罪行的语气太过平淡，引得警员皱着眉和身边的同事交换了个眼神。他们上上下下打量了韩林恩一番，对方披着件过膝大衣，里面的睡衣皱皱巴巴的，头发乱糟糟耷拉着，眼睛半睁不睁，整个人的状态很像在梦游。
这种情形他们值夜班的时候见过不少——那些喝醉了酒被人带来的醉汉就是这副模样。
警员颇为好心地起身接了杯热水，他没有递给韩林恩，而是塞进一旁的夏慧怡手里，道：“姐，你老公这是喝多了吧，实在不行带去医院醒醒酒？你们来错地方了，这里是派出所。”
不料夏慧怡拿着纸杯的手一抖，整杯水掉到地上，她抓住警员的胳膊，瞪大眼睛道：“我犯法了！”
警员被吓了一哆嗦，慌忙从对方手里挣脱开，他连忙喊来同事，两人一起把夏慧怡和韩林恩按到椅子上坐下。
“我们非法经营，还虐待未成年……”韩林恩双目失神，垂着脑袋，低声喃喃着，嘴巴里反反复复重复这句话。
其中一个警员见他这副模样觉得有些慎得慌：“你认真的？”
夏慧怡嘴里也念叨着让人迷惑的话，警员凑近仔细听，隐约认出来她在说：“照片在保险柜里，资料在保险柜里……”
虽然对面前两人神神叨叨的状态存疑，但警员还是警觉起来。
“怎么办？”
“打电话叫人，不是说什么保险柜吗，去看看呗。”
“行。”
何秋韵在长椅上又坐了好一会儿，夜晚的气温有些低，他搓了搓手，放在嘴边呼了口热气。
他心想，今天自己所做的一切可不能让赵竹之知道，因为他一向不允许他用梦去操控别人。
其实今天是何秋韵第一次尝试让人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他以前只对狗做过这种事情。
那时他还是个只有几岁的小豆丁，很喜欢楼下的一只流浪狗。可惜那只小狗怕生，每次凑过来蹭吃蹭喝后就溜之大吉。何秋韵不高兴，他只是想摸摸可爱的小狗，又不做什么坏事，为什么小狗这么怕他呢？
于是某一天，他趁小狗晒太阳的时候悄悄操作了一番，成功“胁迫”了小狗，获得了五分钟的毛茸茸抚摸权。
后来这事被赵竹之知道后，他被狠狠批评了一顿，还被惩罚去给小狗赔礼道歉。
何秋韵被赵竹之拎着后衣领带到小狗跟前，给它鞠了个躬，又喂了根火腿肠给它，最终道歉说：“对不起小狗，我不应该在没获得你的同意的情况下就操控你的梦，我下次不会了。”
赵竹之拍拍他的头：“不是下次，是永远，你要记住，永远不要去操控别人的梦。”
树上落下一片叶子掉进何秋韵掌心，他回过神，从椅子上起身走进身后的24小时便利店。他在透明的柜子前站了会儿，最终只是拿了瓶矿泉水。
他将水递给昏昏欲睡的老板。
老板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懒洋洋道：“两块。”
何秋韵刚付了钱准备离开，对面的派出所里突然传出一道警笛声，有几道人影缓缓从大门处走出来。
“这大晚上的，又得辛苦咯。”老板收了钱，靠回到椅背上，翘起二郎腿幽幽道，“啧，你说现在的人咋都这么想不开？还是做好人好啊，你说是吧小伙子？”
何秋韵收回视线，点点头道：“您说得对。”
他出了店门，收回手里的蚕丝，将韩林恩和夏慧怡身体的自主权交还回去。
没过多久，对面发出巨大的动静。
“这是哪？你们干什么？”
韩林恩和夏慧怡惊恐的声音隔着一条马路传到何秋韵耳里。
“派出所？我怎么会在派出所？”
“我……怎么可能？”
“什么？非法经营？我们没做过！不是我做的！我根本没印象！”
“你们搞错了！我不知道！我们明明在家里睡觉！”
韩林恩和夏慧怡的声音响彻在寂静的黑夜中，他们完全不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大声辩驳着。
很快，有人将他们塞进车内，“啪”的一声车门被重重关上，喊叫声被隔断，耳边恢复了清净。
店里的老板也目睹了刚刚的闹剧，嗤笑一声摇了摇头道：“这是来自首结果后悔了？”
何秋韵并未回答，他目送着警车向远方驶去，那抹蓝红色光点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道路尽头。
**
何秋韵回到小阁楼，他冲了个澡，头发湿漉漉还滴着水。明明已经是后半夜了，但他却毫无睡意。思绪就像发尖的水珠，一点一点往下滴落，毫无规律但滴个不停。
他突然回想起很多事来。
刚被韩林恩领回家那天，对方把他和韩冬领到儿童房里，房间的墙被刷成淡蓝色，墙角放着一堆还没拆封的玩具。
韩林恩摸了摸他们两人的脑袋，道：“我之前不知道会带两个小家伙回家，只放了一张床，等过几天爸爸给你们换成双层床，好不好？”
韩冬歪歪脑袋问：“我以后要住在这里吗？”
韩林恩说：“是呀，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了。”
夏慧怡端了盘切好的水果过来放在桌上，拉起他和韩冬的手走到玩具边，笑着说：“这些都是妈妈给你们买的玩具，喜欢吗？”
韩冬笑得很开心，朗声道：“喜欢！小汽车！”
夏慧怡又转头看看何秋韵，似乎在等他回答。
何秋韵点点头，小声说：“喜欢，谢谢。”
这一天给他留下的印象很深，因为他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房间。
后来他上了小学，那段时间韩林恩和夏慧怡很忙，忙到经常忘记去给他开家长会。有好多次他站在教室外，都看到自己的座位上是空着的。
有一次韩林恩又忘记了，何秋韵在客厅里一直等到十二点他才回来。
他问韩林恩：“爸爸怎么没来给我开家长会？”
韩林恩愣了一下，然后随口敷衍道：“我很忙，你就不能懂事点体谅我一下吗？”
从那之后何秋韵再也没提起过自己需要开家长会，但是没过多久，他偶然间听到韩林恩对韩冬说：“今天给你开家长会，老师夸你进步很大。”
何秋韵想到这叹了口气，他拧开矿泉水一口气喝下半瓶，冰凉的液体一卷他刚酝酿出来的睡意。
他看了眼桌边的相框，里面放着张他和赵竹之的照片。他很久以前就想过，如果不是赵竹之，自己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鬼混。从某种程度上说，相比起师父，赵竹之更像是他的另一个父亲，在他的前二十年人生里占据了不可小觑的部分。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何秋韵有些疑惑，谁这么晚了还给他发消息？
他点开消息：
「小兔子：睡了吗？」
迟宴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屏幕上方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何秋韵盯着这行字看了半晌，等了等，对方又发来一条：
「小兔子：白天太忙了没时间给你打电话，我离开的时候你状态不太好，我就是想问问，你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何秋韵捏着手机的手紧了紧，他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这种感觉对他来说有些陌生，但并不差。
他正想回复，聊天框里又一条消息弹出来：
「挺晚了，你应该睡了吧？晚安，好梦。」
何秋韵微微勾起嘴角，他熄灭屏幕，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他感受着左胸口处心脏跳动的轨迹，“砰砰”的跳动声充斥了整个房间。
有个念头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没有多想，何秋韵抓起外套匆匆下了楼。
外面下起了毛毛雨，不知是不是因为头发本来就湿漉漉的，他对此毫无知觉。
他坐进刚叫的网约车里，雨越下越大，水珠打在车窗上又快速向下滑落，只留下一道道蜿蜒曲折的水痕。
渐渐地，一栋别墅的轮廓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就到这啦，进不去了。”司机说完探头看了看，又问，“下雨了，你带伞了吗？”
“没事，谢谢师傅。”何秋韵冲司机点点头，关上门朝花园内快步走去。
雨水落在他的肩头，外套越来越重，但他的步子却越迈越大。
最后几步几乎是用跑的。
他迅速躲到屋檐下，将外套脱下来挂在臂弯里。
他打开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出乎意料的，电话很快被人接起。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对方语气似乎有些焦急。
“下雨了，我没地方去。”何秋韵道，“你可以收留我一晚吗？”
迟宴愣了一秒，电话那头传来衣服的摩擦声：“你在哪？我来接你。”
何秋韵轻轻笑了声，骗他说：“不知道，迷路了。”
“附近有什么标志性建筑吗？”迟宴一边说一边穿衣服，然后快步下楼。
“唔……”何秋韵环顾四周，“有几辆豪车。”
“这范围太大了，算了，你在原地等着吧，我想想办法……”
话还没说完，迟宴刚打开门，便看见何秋韵笑着站在门口。
对方抬起头看向他，用清冷的嗓音开口道：“晚上好，迟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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