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冬提着何秋韵的那个木质箱子站在房间门口,他穿着与今日宴会上那些服务生相同的燕尾服,下半张脸被黑色口罩遮盖。
他知道房门内坐着的人是谁,虽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胃里的东西还是随着门内那人的声音一起翻涌起来。韩冬深吸了口气,眼底是道不出的森寒。他将口罩往上扯了扯,这是为了防止被王备认出来专门准备的。
宾客都在一楼大厅和花园里逗留,无人留意二楼这边的情况,嘈杂的人声被向上延伸的楼梯隔断。
韩冬只身站着,他身段笔直,直得甚至有些僵硬。
走廊尽头的风一阵急一阵缓地吹来,韩冬打了个寒战。
没过一会儿,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消息弹出:「进」
他熄灭屏幕,“咚咚”两下敲响房门。里面的人应了一声,韩冬推门而入。
这房间四四方方的,采光却不怎么好。明明是大白天,开了灯也并不敞亮。赵明星和秦泽琰靠坐在沙发左侧,沙发右边还坐着个男人。
韩冬十分恭敬地冲赵明星点了个头道:“迟总吩咐我来替您点香。”
赵明星指着身后的柜台对韩冬说:“放那里就行了。”
“是。”
韩冬刻意低着头,视线却有意无意往沙发右边瞟。
——王备比他印象中胖了些。
这人打扮得人模人样,着一身西装,系领带,就连皮鞋也擦得铮亮。
韩冬和赵明星、秦泽琰交换了个眼神,提着箱子走到柜台前。
他听见赵明星对王备说:“迟宴听说我们在这休息,让人拿了特制的线香过来。”
王备原本已经昏昏欲睡,见赵明星突然和他搭话,“啊”了一声,问:“这香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他一边说一边转过头去,韩冬拿着香炉的手颤了颤。
赵明星坐直了身子道:“前段时间迟爷爷睡不着觉,这事你应该有听说过。迟家可着急了,中医西医找了个遍还是没有办法。后来不知道听谁说这香管用,据说把它放在床头点燃,不过半个小时就能让人睡个安稳的好觉。”
王备懒懒散散地窝在沙发里,听见“睡”字,不自觉打了个哈欠。
他强打起精神,问:“然后呢?这东西真有用?”
赵明星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伸出一根手指,说:“就点过一次,迟爷爷的失眠就被治好了。”
王备张了张嘴,有些不相信。
哪有这种事,什么香比医生还好使。但他不好说什么,怕驳了赵明星的面子,手掌来回搓了搓,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变成一句:“迟总和您关系还真好。”
王备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吹捧赵明星和迟宴,不得不说这人很有一套,拍的马屁自然又中听。秦泽琰听着觉得有意思,在一旁默不作声,心想自己要是有他这么会说话,也不至于让之前那些咖啡店甜品店全都倒闭关门了。
他扭过脖子,用手勾了下衬衣领上的蕾丝花边,砸吧了下嘴说:“我看王总好像没休息好,这不,趁这机会刚好可以歇歇。”
王备叹了口气,眼皮沉沉,摆摆手一脸无奈:“公司最近太忙了,哎,我这段时间几乎都住公司里了。”
赵明星接过他的话头,几人开始说生意上的事情。
韩冬一边留意身后三人的谈话,一边将线香靠近香篆。
他已经许久没碰过这东西,难免有些手生。
上一次碰香炉已经事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他还没被赵竹之逐出师门。
他想起赵竹之以前总对他说,想要做一个合格的造梦师,就得学会如何点香。那时他不明白,不就是把香点燃吗?这压根没什么复杂的,他甚至只用了十分钟就学会了整个流程。
他兴高采烈地带着自己的学习成果去找赵竹之,对方只是看了几秒,就说他做得不对。
后来又过了一个月,纵然他每日练习,赵竹之还是说:“得继续练习才行。”
他不服气,梁玉也是一样。
梁玉虽比他做得好些,但仍旧没少被师父批评。
他们俩一致认为,赵竹之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来鞭策他们——直到后来赵竹之找来何秋韵给他们做示范。
韩冬记得那日是个冬日的黄昏,何秋韵穿着一件纯白色羽绒服。他那时很瘦,整个人被羽绒服簇拥着,只有一张巴掌大的脸露在外面。
韩冬心里不屑,何秋韵比他学习的时间更短,不可能会比自己做得好。但当何秋韵正了神色跪坐在桌前时,韩冬愣在原地。
只见那些被自己日日捣鼓的工具在何秋韵手中变了副模样。对方像个音乐家,动作优美而游刃有余,他看得移不开眼。
不过一会儿,细长的线香顶端燃起一抹橘红,一缕青烟升腾而上。
韩冬看着赵竹之对何秋韵露出自己从未见过的欣慰的神情,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上来。他如鲠在喉,捏断了桌上一根无辜的线香。
就在这时,王备突然出声打断他的回忆:“你是迟家的人?”
他的声音黏腻得像一颗被人咀嚼过的泡泡糖,被调皮的小孩粘在地上,待无辜路人一脚踩上去,那东西便如同触手般吸附在鞋底上四处粘黏。
韩冬意识到对方在和他搭话,忍下胃部的不适,回答了一声:“是。”
王备没再吭声,探出头对着柜台上的香炉。
他一开始只是瞅着韩冬手上的动作,没过一会儿目光就落在对方修长的脖子上。然后逐渐往下,看向他的腰、腿……
秦泽琰就坐王备身边,将他露骨的目光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轻咳一声道:“王总对这香很感兴趣?”
王备的眼珠子滚动两圈,哈哈一笑:“以前没见过这东西,觉得稀奇。”
他说着瞥了眼韩冬的脸,不经意道:“我看着你觉得眼熟,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此话一出,赵明星和秦泽琰脸色一变。
韩冬侧过头,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异样:“我以前四处打工,您可能碰巧遇到过我吧。”
王备“哦”了一声,仍旧盯着他的上半张脸看。不知为何,他觉得这声音也有些熟悉。
韩冬不再看他,王备却在这时握住他的手腕,问:“你怎么戴着口罩?”
王备温热的皮肤与他紧贴,韩冬顿时瞳孔紧缩。
“啪”的一声,他甩开那只手,胳膊肘倏然将柜台上的烟灰缸撞倒在地。在那一瞬,玻璃缸四分五裂,碎片四处飞溅。
王备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有一小块玻璃渣擦着他的手背飞过。
“你怎么回事!”王备勃然大怒。
赵明星第一个反应过来,起身凑到王备身边,挡住他几乎是能把韩冬穿透的视线。
“你怎么回事?”赵明星一边拦着王备,一边扭头假装冲韩冬斥道,“还不赶紧对王总道歉。”
韩冬左手死死捏着右手腕,一个劲地来回搓动,皮肤与皮肤的摩擦声清晰得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听见。
王备没了面子,又见他不像是打算道歉的样子,咬紧牙关怒目而视。他低低骂了句脏话,左脸抽动着,就像有爬虫在他脸颊上蠕动。
王备紧握的拳头刚挥动一下,突然意识自己还在迟家。只好作罢,喘了两口粗气,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冷哼。
秦泽琰坐着没动,但已经在脑子里预演了千百种可能,此时的情况远远超出预想。
房间内的气氛就像地上的玻璃碎渣一样,只要有人踩上一脚,就会发出刺耳的“咔嚓”声。
王备一口闷气没出,还想说点什么,却在与韩冬对上视线的一瞬愣了片刻。
那是双很清透的眸子,他甚至能从那黑底中看见自己的影子。那双眼睛此刻正冒着火光,奇怪的是,这眼神并不陌生,他曾经一定在某个地方见过。
他死盯着韩冬不放,韩冬也睁大眼睛瞪向他。
秦泽琰出声打圆场:“哎,小伙子,你怎么毛手毛脚的。今天是你不对,你给王总道个歉,这事也就算了。我们王总不是小气的人,只要你态度好点,他……”
话还没说完,王备表情骤变,声音飘忽不定:“你……你是……你是韩林恩的儿子,是不是?”
秦泽琰在心里暗道不妙,但不论如何,他不可能表现出自己是认识韩冬的。
他一脸疑惑,干笑一声说:“王总您认识这人啊?”
王备眼睛眯成一条细长的缝,原本的满腔怒火被不知名的情绪扑灭,他嘴角抽动了一下突然笑出了声:“何止是认识,我们之前还有好长一段故事呢。”
赵明星转头去看韩冬的脸色,对方听见这话的瞬间扯下那张黑色口罩。口罩右边的带子崩断,露出他煞白的脸。
王备火上浇油说:“我听说韩琳恩已经进去了,哈!难怪你在这打工。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跟着我?我至少能保证你衣食无忧。”
“诶,王总您干什么呢,人家小哥靠自己的手吃饭,这不是过得好好的嘛。”秦泽琰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王备居然当着他和赵明星的面都能说出这种话来。
韩冬推开赵明星拦着他的手,冷笑一声,冲王备吐了口唾沫:“衣食无忧?看着你那张脸我恐怕连饭都吃不下。”
“你……”王备摸了把脸,几年不见,这小崽子居然变得这么伶牙俐齿。
不过他是知道如何激怒对方的,拖长调子说,“行,那你哥呢?他现在在干什么?”
果然,韩冬本来还算平静的面庞出现几分波澜,他加重语气喊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提我哥?”
王备说:“人家早就和你们断绝关系了,还叫哥叫得这么亲热,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没人要的东西吗?”
“王总,这话说得过分了。”赵明星语气冰冷,将韩冬拉到自己身后,居高临下看着王备。
就在这时,几人身后的门被人从外推开,一个留着披肩长发的男人立在门前。
何秋韵手指轻叩房门,他笑了一声,但脸上毫无笑意:“王备,好久不见。”
王备有些僵硬地看向门口的方向:“你……”
何秋韵不紧不慢走进房间,王备这才看见他身后还跟着个人。
那人的皮鞋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音,语气冰冷得像一潭死水:“王备,谁给你的胆子在我家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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