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番外四 春眠

几位大夫这一试,试到了婚宴宾客喁喁四散,无人问,郎君何处。

也试到了冬风吹挟甜酒气,春日渐暖,万物苏生。

这时初春,气候凛冽,塘花败后,还未有新荷初生。

裕元八年,赵都云于牢中起疯癫,而大皇子承元自那一仗后吓破了胆,更加痴傻,闭门不出。

老皇帝无端病重,元宵后,太子承彦登基,改年号,永朔。

云京城内的事,寻常世人难探其根源。世人只知新皇仁德,设慈幼局、独孤所,关照鳏寡孤独,广颁仁政,而不知宫内是在怎样的静谧下完成了权力的厮杀。

永朔元年,并没有出现先皇在位时藩王割据的局面。天下最大的两家王爵,宣王府与北瑛王府——在赵都云获罪后,宣王府只仰赖宣德太妃苦苦支撑,本已是强弩之末。北瑛王府更是主动让出半个兵权,嫡子陆景明以待罪之身永戍边关,非召不回。

而陆佗,待剿灭东洋匪患之后,自请解甲。据民间传言,这位北瑛王年过半百,忽地对草药病理学起了兴趣,正在云游各处搜集奇珍异草。

如今的谢氏的老铺子有茗琅和马南春看顾,又新开了几家茶肆让王娘子和小绿茱打理。谢小掌柜每日忙完玉春楼和慈幼局的事,要去葫芦巷子最深处那个院子小坐。

久而久之,东街到葫芦巷之间的车夫都与她混成了熟脸。

这日晚上少客人,谢辛辛将酒楼事宜托给了刘宛之后,披着风衣便往街口走。

有没来过几回的客人关注到她,随口问了声:

“哎?掌柜的就走了?”

熟客自然是知道谢辛辛做派的,替她解释道:

“这谢小掌柜新婚之后,郎君好像身染奇病,昏睡不醒,放在边大夫那儿照顾呢,掌柜的每天晚膳之后都得去看望。”

“啧啧啧,可惜多么水灵的姑娘……哎哟,莫不是克夫吧?”

一个空酒坛子哐当就砸了过来,好险没把说这话的人脑门砸个大包。这人一恼,站起来嚷嚷:“谁呀!”

却是几个身着软甲的六尺大汉,同在大堂用饭,隔着一张桌子,冷冷盯着他。看的那人气焰顿时矮了一截。

“几位官爷……”那人腿软,跌坐下来问,“不知何处冒犯?小的,小的先给官爷赔不是……”

为首的那人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再对我们夫人和指挥使大人不敬,仔、细、你、的、牙。”

“是是是!”这人忙告饶,忙拉着同伴躲到远远的另一张桌子上,却胃口都被吓没了。

喘了半天气,这才反应过来,这谢小掌柜的郎君,就是云京那个颇受新皇器重的殿前司陆指挥使啊?

“难怪了。”此人猛一饮茶,顺着气喃喃自语,“早听闻这陆指挥使染疾不起,天家却替他留着都指挥使的位置到现在,堂堂的殿前司如今,还是副指挥使代行指挥使之职呢。难怪谢小掌柜愿意守着……原来……”

同伴忙打他一掌:“还说,还说?小心那边的董都头将你牙碎了喂鸡。”

那厢谢辛辛已经走出了街口,候着生意的车夫隔着几丈远,就同她招手笑道:

“谢小掌柜,今日倒是比往常早啊。”

谢辛辛浅浅一笑,同他寒暄着上了车:“今日不忙,遂早些出来。”

“还是去葫芦巷子?”

“嗯。”

“唉,谢小掌柜,你那小郎君还没醒过来呐?”

谢辛辛沉默了一霎,旋即还是笑道:“快啦,快啦。近日又收到滇南寄来的仙草,几位大夫都觉得能用上呢。”

车夫隔着轿帘,也陪着她短叹一声。

“谢小掌柜也是真不容易啊。”

“可不是么。”谢辛辛附合着,面上也不愁苦,一切皆是淡淡的。

他醒也好,不醒也罢,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谢辛辛这么劝慰自己。

毕竟她太忙了,没空风花雪月。赵都云一倒,再加上太子殿下那边的事情一多,她不仅要忙着将谢家的产业重新支撑起来,还要看顾着慈幼局的孩子们,替他们相看领养的父母。

也不知是因为忙得没空惆怅,还是因为心中空寂太过,不得不让自己忙得脚不沾地,才没有时间闲下来感受那一分苦闷。

总归这一生都是营营逐逐**碌碌,他若醒不过来,权当老天要自己跳出七情六欲关头了。[1]

“对了,谢小掌柜,我听闻小惜儿今儿遇到喜欢的大人了。”

谢辛辛猛地一呛:“什么?”

小惜儿是慈幼局第一批收养的孤儿里面,最白净可爱的小姑娘,来时才四岁有余,最是喜欢谢辛辛,总是像块牛皮糖似的,黏着她小腿上不肯走。

也是这个原因,哪怕再乖巧漂亮,也难被领养出去。但凡有人要带她走,小惜儿就满地哭叫乱爬,喊着“我不走不我走,坏人要绑小惜儿走,小惜儿偏不走。我要和辛辛姐姐过一辈子!”

故使每一个领养人都无比尴尬,此事便多次作罢。而谢辛辛虽然有心领养她,可她如今是一个人操持着太多事情,怕自己没时间照顾小孩,遂没有提起这事。

“你是说,有大人来慈幼局看小惜儿,小惜儿还很喜欢?”

车夫说是啊,“据说是个相貌很俊秀的男人,小惜儿喜欢得不行,说他长得好,那个男人便问她想不想做他的女儿,小惜儿好像没有拒绝。”

什么?谢辛辛顿时警惕起来:“单一个俊秀男人,没有带妻子来吗?一个男人没有女子在身边,总叫人不放心,更何况是一个长得漂亮的……”

小惜儿喜欢谢辛辛,谢辛辛自然不免对小惜儿也多上了心思。

可不能叫小惜儿让赵都云那样的男人骗回家了。谢辛辛办慈幼局的规矩,若是独身男子想要领养小女孩儿,是绝对不允许的。

车夫想了想,却说:“好像,好像却是他一个人,没有带妻子……”

“停车。”谢辛辛当机立断,“掉头,我今日先不去葫芦巷子了,去慈幼局。”

紧赶慢赶赶到慈幼局门口,谢辛辛不顾风仪跳下了车,因跑得太急,险些呛到风中飘散的杨絮。

这个时间,慈幼局的孤儿才用完饭,应当在小院里玩耍休憩。谢辛辛见不到孩子,便急着往后面院子里去。

“夫人,你终于来啦!夫人,……咦,这是怎么的?”抚幼嬷嬷迎上来话说了一半,看她面色不对,诧异道,“夫人怎么脸色这么差?这不是好事吗?”

“小惜儿呢?”

抚幼嬷嬷一怔,“在和那位大人玩呢……”

果然!怕就是车夫说的那一位吧!

谢辛辛一皱眉,“那位大人?他一个人来的?长得可俊秀?小惜儿很喜欢?”

问了一连串,抚幼嬷嬷有些摸不着头脑,反应迟钝了些,愣怔怔应了一个是。

于是谢辛辛一个大步往院子里跨去,边走边责问:“怎么回事?往日我不是三令五申,独身男子绝不可领养小女孩儿吗?你们做事都严谨,从未犯过错,今日为何……”

不等抚幼嬷嬷回答,她就听到院子里小惜儿脆生生的嗓音,对不知什么人道:“若是如此,那小惜儿当然是愿意的。大哥哥你长得美,辛辛姐姐也对我好……”

“不行!”

谢辛辛立时出声闯了进来,见一个瘦削的男子身影背对她,看不见面容,屈膝蹲着和小惜儿说着话。

“不行!小惜儿,你不能跟着他!慈幼局有规矩……”

那男子被惊得一咳,错愕回头。

云消雾散,春光乍然挥洒,夕阳的金光恰好披在这人的肩上,托衬着一张谢辛辛再熟悉不过的容颜。

一双狐狸般的眉眼愕然看她,霎那间,欣喜、怅惘、愧疚、爱意飞速地在这双眼睛中闪过,凝成熠熠的两汪湿润。

谢辛辛也怔了。

春风乍起,柳絮纷飞如雪,伴着小惜儿咦了一声,谢辛辛的心在狂跳。

“辛辛姐姐。”小惜儿欢快地跑向她,仰面笑道,“这个大哥哥说,他是你夫君,那如果大哥哥愿意领养我,我是不是就是辛辛姐姐的孩子啦!”

谢辛辛怀里抱着小小的孩子,目光却穿过她看向那个人,眼中酸涩,好像看尽了一整个冬天。

那人披着春阳起身,笑意温柔一如当年。

“辛辛。”他叫她,“我回来了。”

谢辛辛张了张口,“你……”

“你……”

千回百转,终究难以成声。

“是我。”陆清和笑着看她,“辛辛,我很想你。”

抚幼嬷嬷这才赶到,将小惜儿抱了起来,“夫人,方才你太着急,我都来不及跟你说。今天有孩子生病,我去请了边大夫来,谁想到边大夫还带了一个好消息,那就是陆大人醒过来啦……”

“我才托了人去玉春楼传话,没料到他前脚刚走,夫人你后脚就来了。夫人今日来的这么早,莫非是传话的人没赶上?”

谢辛辛啊了一声,还有些茫然,任抚幼嬷嬷唠叨着将小惜儿抱到一边去了。

眼前忽地被遮去一片光,是陆清和已经走到她面前,将她的手牵起来,放在自己的脸上。

他用面颊去蹭她的手掌,如春眠才醒的小狐一般亲昵,“你摸,我如今是不是暖的?”

她呆呆道:“是。”

“边青昙说,是我父亲寄来的那株草起了作用……”

陆清和的嘴巴一张一合,谢辛辛虽然看着他,却早已听不见他说着什么。手指顺着他,在他脸上抚弄,摸过他的眉骨、眼眶、鼻梁,摸过他如今不再冰凉,而是暖玉一般的皮肤,最后停留在这一张一翕的薄红的唇上。

“很暖和。”

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随即俯唇而上,衔住了这片温热。

注释:

[1]出处:明·宋濂《抱瓮子传》:“夫子恒营营逐逐于一瓮间,无乃自苦乎?”明·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第一回:“单道世上人,营营逐逐,急急巴巴,跳不出七情六欲关头,打不破酒色财气圈子。”

注释:

[1]出处:明·宋濂《抱瓮子传》:“夫子恒营营逐逐于一瓮间,无乃自苦乎?”明·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第一回:“单道世上人,营营逐逐,急急巴巴,跳不出七情六欲关头,打不破酒色财气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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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里的番外结束啦!

到能入v的时候再写福利番外。呜呜呜完结之后掉了些收,入v困难,请大家点点收藏多多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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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番外四 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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