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十五年。
日头正毒，山间草木繁茂，蚊虫声不绝于耳。一丛高草被人推开，露出底下的石子路。
“妞妞，慢点。”一个老妇背着行囊拄着拐杖跟在后面。
“娘，没事，你看，马上就到寺庙了！”那人抬手抹了一把汗，“爹！要我拿点吗？”
“好丫头你尽管往前走，爹的身子骨还硬着呢！”
声音是从草丛里面传来的，女孩停在原地往后望了几秒，还是不见人影，只好扶着娘往庙里赶。
这小庙不大，只有一间房子一个院子。女孩推开门，那门吱吱呀呀的，连着的蛛网晃断了几根。院里都是各种杂草，所幸中间是个石板路，还能下个脚走过去。房子早塌了一半，里面的神仙像风吹日晒，看不清供的是什么神。桌子上是一层厚厚的灰，放贡品的碗都缺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盛着灰。
女孩环顾一下房子，发现倒塌的砖瓦旁有根扫帚，走上去捡起来，扫了几下，清出个能坐的地，赶忙让母亲坐下休息，而后把肩上的行囊放下，跑出去接爹。
“这自从打仗啊，住在这的仙子都走了，没有仙子，人们也不来拜神了，这庙一下子就荒了，现在也有20年了吧。”老人拿着镰刀清理院子的杂草，边干活边说，“丫头你年纪小，没有看过仙子长啥样。哎呀，是野菜，今天的饭有着落喽！”
女孩正拿着斧头劈神像，听此放下斧头跑过去和爹一起摘菜:“没看见就没看见嘛，仙子有什么好看的！”
“那仙子可好看了！而且老头子你记错喽，妞妞见过仙子，”老婆婆拿着燧石准备生火，“妞妞的名字就是仙子取的！”
“啊对对对，丫头见过，就是太小了，那时候还没过周。”老头子想了起来，连连点头，“仙子就是有头脑，瑞香，多好听啊，比你姐姐，梨花黄花好听多了。”
“那不还是花吗。”李瑞香道，她把收好的野菜一起抱到房子里，继续劈柴。
“那不一样，仙子说了，瑞香，代表瑞祥，吉兆。”老婆婆道。
“哎呀哪里瑞祥了，这打起来了还不是要逃进山里躲起来吗。”李瑞香手上加大劲，一斧头把神像的半个脑袋给批下来，“而且仙子又怎么了，他们的神不还是要被我们烧了吗。”
“那是神仙不计较。”
李瑞香不想说什么，就闷着头劈柴。老婆婆生起了火，连忙将临时搭的灶点起来。架在上面的铁锅，是从老家那一路背过来，挡过几次刀，缺了个口子。
她打开行囊，将葫芦里的水倒了进去，准备煮上次遇到的好心夫人给的一点米。
“妞妞，这庙后面有个小溪，你去打点水回来。”老婆婆把葫芦扔给女儿。
“好嘞！”女孩接住葫芦，带着斧头跑出去。
庙后面有个小坡，李瑞香看过去:虽然长满了草，但依稀看得到往日梯田的模样。
一条小溪从东边流过来，沿着梯田一路向下，在下面低洼处形成了一个小池塘，而后又向北弯弯曲曲的向下流，消失在高草中。
以后可以养点鱼。李瑞香这样想着，往东边走去。
她走到溪边，蹲下身子灌水，灌好了，便将葫芦放到一边，低下身子大喝一口。好清凉甘甜的水！
她用水洗去脸上的污泥，露出原本的小麦肤色，鼻子边还布了一圈雀斑。
这样的话，今天也可以洗个澡了。上次洗澡是什么时候，半个月有了吧。
山风吹过，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传来。她转头看向上游，想看看上面是什么光景。晃荡的草丛中，不仅有潺潺流水，还有人……
女孩被吓得跳起来，拿起葫芦准备跑，但好奇心又使她定在原地，盯着那地方。
那确实是个人，而且还是躺着的。
李瑞香握紧斧头，壮着胆子走过去看看。
这是个男人，面容清秀，乌发用一根木枝插着。他穿着个玄色暗纹斗篷，底下却又是打着补丁的布衣。他半截身子在水里，半截身子在地上。
李瑞香用斧头拍了拍男人的身体。没动，死了。她松了口气，将斧头立到一旁，双手抓住男人把他拖到岸上。
“这位大哥，虽然不知道你姓甚名谁，但是我也是必须这么做，我们一家不能喝你的尸水啊。”她自言自语着，跑回去拿葫芦，重新在更上游的地方打水。
打好了水，她又仔细的打量了一番男人，蹲到了男人身边，伸手解开斗篷:“大哥，看在我找到你的份上，你这衣服就给我们家穿吧，反正你到了下面也用不上，我会连夜给你编一个草席，把你好好葬……”
她整个人都顿住了，只见男人颈上带着一个金链子，链子上有两个蝴蝶形状的宝石。一看就是种八辈子地都买不起的。
哇哇哇！死的是富家公子啊！怎么死这里啊，小厮书童护卫没有吗？哎呦这么好的事竟然被我碰上了，这个项链可以藏个几年再拿去买，到时候应该不会有事的。
李瑞香心里想的美滋滋的，手抓住蝴蝶，打算取下来。
一双钴蓝色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迷茫的看着她。
李瑞香:……诈尸怎么办，先去拿斧头！
“这位姑娘……”男子站起来，看着一脸紧张举着斧头的女孩，又看了眼还在滴水的下半身，最后又看了眼一旁的小溪，而后双眼放光的看着李瑞香，直接跪下将头磕在地上，“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请姑娘放心，我绝不会伤害姑娘的，我是个好人！”
“哪，哪有好人说自己是好人的！”
“若姑娘不信，可以杀了我，我的命是姑娘救的，以后我就是姑娘的狗，愿意为姑娘当牛做马。”说着，男子把头往前伸，露出光洁的后颈。
……
“……就是这样，我又不敢杀人，爹，是这个野人硬要黏着我。”李瑞香指着在后山开荒的男人道。
老爷子看着在大太阳底下还干的热火朝天的人，小声道:“丫头，给这地搞好了，你就说恩报完了，让他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知道的爹。”
山里的太阳下的早，李瑞香看着山脊上的林子将太阳一点点吞没，有点怀念老家平原，若是平时，天还亮着，也能同小姐妹一起玩耍，但此时在深山里，附近荒无人烟，要是遇到什么野兽，叫破喉咙也没人来。
老婆婆将白天采的野菜连着下午在山中找到的木耳一起放进锅里煮，她慢慢搅动着汤匙，而后勺了一点，递给李瑞香:“别发呆啦，尝尝熟了没。”
女孩回过神来，将汤吹了吹，喝了口:“嗯，可以吃了。”
“那就叫那男的进来歇歇吧。”老婆婆把葫芦递给女儿。
李瑞香应了一声，拿起葫芦走出去。她看见那个男人已经把地翻好了，连那些杂草都整齐的堆在一边。
她有些惊愕的看着这田地，但闻着屋子里传出来的香味，脚步一点也没停:“这位大哥，你真是太厉害了，这么大一片地，你一个下午就搞好了！”
她笑盈盈的走到男子身边，把葫芦递过去。
“姑娘，你，刚刚是在夸我吗？”男子拿着葫芦，低着头看着李瑞香。
“是，是啊，怎么了吗？”女孩往后走了两步。这人怎么可以长这么高的。
“你能不能，”他的肤色白皙，微微脸红都十分明显，“再说一次？”
李瑞香:？你那么大人了脸红什么啊！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脸也微微泛红，“大哥力大如牛，如天神下凡。”
专门夸一个男人，她还没有做过。
“这位大哥，你帮我们家那么大忙，这恩就算还清了，现在也该吃饭了。”李瑞香语气快速，“晚上山间危险，你可以在我们家小憩一晚，明日可下山回家。”
“姑娘，还没问过你的名字。”男人喝了一口水，小声道。
“李瑞香。”
“那李姑娘，我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住哪里也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只记得有人叫我，小白。”
李瑞香看着眼前的男子，伸手放在自己脑袋上，往男子方向比了比，刚好到他的肩膀。
“你哪里小了。”
“那公子可能是姓白，排行最小。”老爷子将一碗菜汤递给男人，“姓白，这方圆几百里，可没有什么姓白的老爷啊。”
“白公子，我们家穷，若有不周，还请多担待。”老婆婆道。
“大爷大娘不必客气，我的命是你们女儿救的，我得报答你们家。”男子喝了一口汤，“大娘厨艺很不错。”
“你已经报答好了。”老爷子连忙道。
“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希望大爷大娘可以收留我，这段日子，我会给你们家当牛做马的。”男子恳求道。
“你也看见了，我们住的，是破屋，吃的是野菜，养我们自己都不够。”
男子放下碗，伸手解开自己的斗篷，对折几下，而后向老头子跪下，双手举着斗篷:“这衣服应该可以换不少钱，还请收下我吧，你们是好人，离开这里，我不知道自己应该相信谁。”
这天晚上，虽然天很热，但是李瑞香是盖着这斗篷睡的。
柔软的，细腻的，不知道勾勒的是什么但一看就透出雍容华贵的暗纹。她不禁将身体蜷缩起来，将自己包进这斗篷里，没有男人的汗臭味，只有一股香味。这衣服肯定天天被香薰着，不，是埋在好米里，好香，好饿，好想吃饭。
扛着一袋大米，李瑞香感慨，不愧是这辈子摸过的最柔软的布料，果然可以换好多钱买好多东西。
“娘，我和爹从镇上回来啦。”她把袋子放到娘面前，兴奋的开口，“我们还买了一袋面粉，还有几匹布，还剩了好多钱！”
“在镇上没有给人盯上吧？”
“没有，娘，王师过来啦，镇上比上次去要好多了。”
“好，那好啊！”
“白大哥呢？”
“在山上砍树呢。你看，他把这边屋子修好了，就差把上面茅草铺上了。”
“……我们不是才走了两天吗。”
“这小伙子干活可利索了，可惜了是个公子哥，不然叫他把你娶了刚好。”
“娘！爹爹，你看娘！”
“你娘说的也不错，丫头你都十六啦，你大姐在你这个年龄，早嫁出去了。”老头子背着行囊进来，“等我们在这里站稳脚跟，就可以找媒婆给你说亲喽。”
“哼，我不，我要在家里孝顺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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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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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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