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却在府前勒马,身下的枣红马发出一阵嘶鸣,马工却未像往常一样出来牵马,就连府前的门吏都少了一半。
沈却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门吏,问道:“人都去哪了?”
“回郡主,刚刚大姑娘房里的翠儿传话说后门搬东西缺人手,就调了我们两个门吏过去,马工应是也去了。”门吏话刚说完,手里的缰绳就已经被沈却夺去。
门房口中的大姑娘是二房沈呈昱独女,沈却堂姐沈妍,她自幼丧父又自小养在侯府,与沈却比起来,她与太夫人确实更为亲近,为此祖母事事偏袒她,养成了她这跋扈的性子。
沈却倒想看看她这位堂姐今日又是要整哪出。
马还未进内巷里面的吵嚷声就已经传到沈却耳中,大大小小的马车挤满整个巷道。
沈妍立于门侧,一眼就瞅见了马背上的沈却,她向来看不上沈却整日骑马射箭,毫无半点闺秀的样子,阴阳怪气道:“二妹妹来此作甚?总不是来帮我搬东西的吧!我这现在也不缺人手,妹妹请回吧。”
沈却这才看明白,这些东西都是沈妍刚从外面买回来的。
看着这满车辎重,沈却轻嗤一声直言道:“大姐当真豪横,裙钗珠翠也就罢了,可这红木桌、楠木凳、紫檀木屏风又是买来作甚,家中似是也不缺这些物件,还有这锦缎,宫中贵人们尚且要按品阶分配,你又从何处得来这么多,这些东西随便拿出一件就够一户百姓糊口数月!”
“还能为什么,不过是看对了眼,妹妹总不会连这些也要管吧!”沈妍指尖轻拂一匹绛色云锦,拿起在沈却身前比划两下,接着道:“妹妹难道不喜这些吗?我看这匹布与妹妹倒是相称,穿在妹妹身上定然好看。”
沈却睨着云锦在沈妍耳边低语:“我是管不得你,可如今朝堂上多少双眼睛在盯着靖安侯府,你今日此举倒是顺了他们的心,只待明日一本奏折,便可给靖安侯府安上一个挥霍无度的罪名!”
沈却说罢又转身对拉车的几个马夫道:“这些从哪来的都还回哪去,给店家好好解释清楚,实在不行赔些钱了事,东西切不可再带回府中。”
沈妍当时未想那么多,昨日陛下给沈却加封郡主,她一时不爽借此挥霍一把,没想到差点为此惹出祸来。
可就这么任由她把东西全退回去?丢脸的岂不还是自己?
沈妍终是没忍住:“沈却,我看你敢!”
“我有何不敢!对了,还有一事我要提醒大姐,以后你应唤我一声‘郡-主-’。”沈却也是丝毫不留情面,最后还故意把“郡主”二字咬的极重。
接着她把缰绳递给马工,越过沈妍,从后门径直入府。
老侯爷膝下三子两女,其中两子一女是太夫人所出,剩下一子一女出自两位妾室。
如今的靖安侯府分为三房,父亲沈呈献与二叔沈呈昱皆是正房所出,三叔沈呈协与贵妃沈呈昀则是偏房所出。
沈呈献原本有个同母所出的胞妹,只是胞妹不满三岁便夭折,后来府里小娘又给沈家添个女儿,也就是如今的沈贵妃。
许是亲妹早夭的缘故,他格外疼惜这个偏房所出的妹妹,似是要把对胞妹的亏欠都弥补在沈呈昀身上。
沈却的二叔父年轻时荒淫无度,早早地就搞垮了身子,没几年就撒手人寰,只留下沈妍母女二人,老靖安侯也是怒其不争,他死后没多久后院里的妾室就都被遣散,若非沈老太太拦着,老靖安侯当年差点一气之下给他草席裹尸。
至于三叔父,在沈却看来倒是个不问世事的,许是庶子的缘故,这些年来在后院一直安分守己,唯独对木雕一事沉迷,沈却记得幼时京中送来的许多小玩意儿都是三叔亲手雕的,三叔膝下两子一女,这两位堂弟她只见过寥寥几面,谈不上相熟,但三叔这个女儿她倒是接触过,沈芷,她性子没有沈妍跋扈,但每次见面沈却都能感觉到她言语间的疏离。
对于这两个儿子,老靖安侯没有过分要求过什么,毕竟侯位只有一个。
沈呈献是老靖安侯的第一个孩子,他本就对其寄予厚望,再加上沈呈献早慧,所以早年的老靖安侯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培养长子上。沈呈献也不负所望,少时随父参军,弱冠之年便已在漠北颇具威望。
可若要论起让老靖安侯后悔之事,想必也是让沈呈献早早参军。
少年将军爱上自己掳来的异族女子任谁听了都会调侃两句,可沈呈献确确实实那么做了。
那时的老靖安侯已经退居京中,漠北之事也全权交到沈呈献手中,他自以为这个儿子最知分寸,可后来他才看出,他这个长子最不懂分寸。
那年岁末,沈呈献第一次带着沈却母亲回京,回来后直截了当告诉老靖安侯:二人已经在大漠成婚,这次回来只是来告知,并未打算争得他同意。
老靖安侯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脾气,想着二人各退一步,让这外邦人做妾,可不管旁人怎么劝,沈呈献都要三书六聘娶她过门。
未来的靖安侯夫人即便不是门当户对的世家女,也绝不能是西域的胡人,这是老靖安侯的底线。
沈呈献与老靖安侯就这样不欢而散,年后他便带着沈却母亲回了西北,自此之后他再未回来过,这也是沈诀与沈却未被送回京中教养的原因——老靖安侯不喜。
后来老靖安侯病危,沈呈献携妻带子回京,当看到沈呈献身旁的沈诀和襁褓里的沈却时,他才发觉这些年是自己钻了牛角尖,弥留之际终是松了口,认下了这个外邦新妇。
沈却母亲名唤素光,是个极美的人,与中原女子的温婉不同,她的美更具有攻击性,目深似海,鼻挺如峰,发卷如云,沈却觉得用这些来形容母亲再合适不过。
沈却的眉眼像极了母亲,眼睛深邃,眉骨分明,鼻梁高挺,让小巧的脸上平添了几分英气,倒是有些雌雄莫辨。
沈却还有一个同母所出的哥哥——沈诀,他与沈却相反,明明长着一张中原男子的脸却留着一头卷发,本是温润公子模样,因这一头卷发倒是多了些野性。
只是自沈却记事起母亲的身体就一直不好,听下人说是当年生她时伤了身子,自此之后,父亲便各地寻医问药,所以母亲身上总是带着股淡淡的药香。
素光虽被沈家认下,但这些年她一直随靖安侯留守西北,若非皇帝下诏令靖安侯举家赴京,她断然不会在京中久居。
沈呈献知素光喜静,所以把她安排在了蘅芜居,沈却进府后便直奔此处,她还未进院门就已经看到喆丽站在门前侯着。
喆丽是母亲的近身侍婢,母亲还未嫁过来时她就已经跟着母亲了,在这侯府中,她也算是看着沈却长大的长辈。
“喆丽姑姑,母亲可在房中?”
“夫人早就猜到郡主会来,今日早早地就在房中候着你呢!”喆丽边说边引沈却来到正厅。
素光听到门外的说话声想着应是沈却来了,朝门外问道:“喆丽,可是淮安来了?”
还没等喆丽回话,沈却就已经跑进了屋里,把脸埋进素光怀里朝她撒娇道:
“阿姆怎知我今日会来?”
“你是阿姆生的,你的小心思阿姆怎会不知。”素光指尖轻轻抚去沈却额间的碎发,唇角含笑地看着怀里的人儿。
沈却稍稍偏头,余光瞥见桌上的针线,好奇地问了句:“阿姆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阿姆刚给你做的束腰,等到冬狩时,你穿骑装戴它刚好。”说着就拿起桌上的皮带围在沈却腰间,尺寸刚好。
素光是胡人,与中原追捧蜀锦吴绫不同,胡人更惯用革制品,这条束腰便是鹿皮所制。
这束腰与中原流行的款式有些不同。
胡人善骑射,所以束带一侧常缀几枚暗扣,方便随身携带些火石、佩刀等物件;皮带的另一侧被编织的五彩绳结包裹着,五彩绳结在西域有纳福之意,但在中原却并不常见。
五彩绳尾端系着枚鱼形吊坠,这吊坠似玉非玉甚是奇怪,沈却拿在手中把玩,顺口问一句:“这是何物?”
“这是西域独有的绿松石,这坠子名叫‘咿尅哧’是母亲出生时阿布送的。”
“却儿知道,‘咿尅哧’在胡语里是‘双鱼’的意思,可这只有一条鱼怎么就叫它双鱼呢?”沈却对此不解。
“另一枚……应是被阿姆落在了故土。”
沈却从素光眼中看出一丝闪躲,暗恨自己又勾起母亲的伤心事,让她又念起故土。
“阿姆莫要难过,等阿爹平定漠北,我们一起回阿姆家乡可好?”
素光的手抚了抚沈却的肩头,看着这个比自己还要高出半头的孩子,她噗嗤一声笑出声,又将沈却揽在怀里,“我的阿奴长大了。”
一炷香后,沈却从母亲房中出来,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惊蛰也刚巧回到府中。
沈却看到惊蛰后,朝四处张望一圈,见四下无人,招手问道:“如何?”
惊蛰附在沈却耳边低声回道:“我都已打探清楚,世子住在国公府东侧的瑶泉居,国公府采买的下人说他喜静,所以那里除了两个侍从没有旁人。”
“甚好!他萧辙不是不肯帮忙嘛,那就别怪我手段下作,且看我明日怎么把这进宫腰牌弄到手。”
沈却笑的狡诈,一旁的惊蛰看向沈却,无奈摇头道:“郡主这般是否太过冒险,若是被宫中查到……。”
“放心,我自有分寸。”
靖安侯府这些天人来人往,沈却无暇顾及萧辙那边,此事便一直搁置。
初五那日,靖安侯府总算开始闭门谢客,她一身夜行衣出府,潜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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