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才要送出去。”白洛何拿起一本抄录本,翻了几页,“这些东西留在江湖人手里,是祸不是福。”
朱阁主忍不住问:“可皇帝拿到这些,真敢动手吗?这些人可都是朝廷重臣,牵一发而动全身。”
“那就要看他的魄力了。”白洛何合上账册,“三年前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说过一句话——‘若为天下计,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如今,该他兑现了。”
厅内安静下来。
烛火噼啪,映照着每个人复杂的表情。
江湖与朝堂,从来是两个世界。江湖人快意恩仇,朝堂人权衡利弊。可如今,煜和堂却要主动涉入这摊浑水。
“堂主,”林默忽然开口,“这事做了,煜和堂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我知道。”白洛何看向他,“你们若有人不愿,现在可以退出。我不怪。”
无人动弹。
良久,老金呵呵一笑:“堂主,您这是看不起我们这些老骨头啊。江湖人怎么了?江湖人就不能替天行道了?”
朱阁主一拍大腿:“就是!老子早就看那些狗官不顺眼了!”
红鸢把玩着鬓边一缕头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找点刺激的玩玩。”
林默抱拳:“白虎阁,誓死追随。”
白洛何看着他们,心中涌起久违的暖意。
这就是他的兄弟。不问缘由,不计利害,只因他一句话,便愿赴汤蹈火。
“好。”他深吸一口气,“既然如此,我们就陪这朝堂……玩一场大的。”
“接下来怎么做?”红鸢问。
白洛何走到厅中央的地图前——那是一幅京城详图,各大府邸、街巷、商号标注得一清二楚。
“刘衔关的账册在我们手里,他很快会发现。”白洛何手指点向地图上几处,“以他的性子,第一反应一定是转移其他密室的财物。所以——”
他看向四大阁主。
“朱阁主,你带青龙阁的兄弟,盯死刘府所有出入口,记录每辆进出车辆。”
“林默,白虎阁擅长潜伏,你去盯着工部尚书陈启明、吏部尚书王崇山。这两人在账册上出现次数仅次于刘衔关。”
“红鸢,朱雀阁负责收集消息。京城所有钱庄、当铺、车马行,凡是可能协助转移赃款的地方,都布下眼线。”
“老金,玄武阁坐镇堂中,统筹各方情报,同时继续抄录账册。”
四人齐声应道:“是!”
“记住,”白洛何最后叮嘱,“只盯不动。在皇帝动手之前,我们不要打草惊蛇。”
众人领命而去。
大厅里只剩白洛何一人。
他走到那箱账册前,拿起最上面一本,翻开第一页。
永昌七年,三月初九。
那是三年前的春天。
那时他刚接任堂主,师父的仇还未报,整日沉浸在悲痛和愤怒中。而楚昭——那时还是“萧靖”,刚刚开始微服巡视江南。
他们在扬州一家小酒馆相遇。楚昭被当地豪绅的家丁围殴,他出手相救。后来才知道,那是楚昭故意设的局,为的是试探地方官吏是否与豪绅勾结。
那时楚昭说:“洛何,你看这天下,表面太平,底下却全是淤泥。”
他回:“那就把淤泥挖出来。”
楚昭笑:“挖了,会溅一身脏。”
“脏了洗洗就是。”他说得轻松。
如今想来,那时真是年少轻狂。
挖淤泥?谈何容易。这朝堂的淤泥,已经淤积了数十年,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楚昭是皇帝,要动手,也要伤筋动骨。
可若不动手呢?
江南的水还会淹,百姓还会死,江山还会一点点被蛀空。
白洛何合上账册,走到窗前。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而这一天,将会是很多人命运转折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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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东北角,假山之下。
子时已过,四周寂静无声。巡夜的侍卫刚过去一队,要等半炷香才会再来。
楚昭独自站在假山阴影里,玄色披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没有带随从,连赵德顺都不知道他来了这里。
他在等。
等三年前约定的那个信号——灰鸽传书,御花园见。
那是他和白洛何之间的秘密。那时他们说好,若有一天需要联系,就用这个法子。可三年来,鸽子从未飞来过。
直到今夜。
楚昭不知道来的是谁,也不知道会收到什么。但他还是来了,几乎是毫不犹豫。
因为他隐约感觉到——这件事,与白洛何有关。
沙沙。
极轻的脚步声从假山另一侧传来。
楚昭瞬间警觉,手按上腰间软剑。但下一刻,他愣住了。
来的人不是白洛何。
那是个女子,身着夜行衣,面罩黑纱,只露出一双妩媚的眼睛。她手里提着一口不大的木箱,步履轻盈,显然是轻功高手。
“何人?”楚昭沉声问。
女子停下脚步,打量他片刻,忽然笑了:“看来是等对了人。”
她将木箱放在地上,后退三步。
“我家主人让我送样东西给您。”女子的声音很好听,带着江湖人特有的洒脱,“说是……您用得着的刀。”
“你家主人是谁?”
“江湖人,不留名。”女子抱拳,“东西已送到,告辞。”
她转身要走。
“等等。”楚昭叫住她,“你主人……可姓白?”
女子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轻笑:“陛下,江湖水深,有些事,问得太明白反而不好。”
话音落下,她身形一晃,已跃上假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
轻功之高,不输宫中影卫。
楚昭站在原地,看着那口木箱,心中波澜起伏。
她叫他“陛下”——她知道他是谁。
而她的主人,送他“用得着的刀”。
楚昭上前打开木箱。
里面是账册。整整一箱,码放得整整齐齐。最上面一本翻开,第一页就写着:永昌七年三月,收江宁盐商孝敬银五万两。
署名:刘衔关。
楚昭的手颤抖起来。
他飞快地翻看下去,一页页,一行行,触目惊心。六部,地方,军队,商人……一张庞大的贪腐网络,清清楚楚展现在眼前。
而这,还只是其中一部分。
箱底还有一张纸条,字迹是他熟悉的——清瘦,劲挺,带着三分不羁。
“刀已奉上,用否在你。
江南百姓,等不起。”
没有落款。
但楚昭认得这字。
三年前,白洛何替他写密信给江南旧部,就是这样的字迹。他说自己的字太“帝王气”,容易被人认出,不如白洛何的字“江湖气”重,适合传递密信。
那时白洛何笑他:“萧兄,你这是让我当你的枪手。”
他回:“能者多劳。”
如今,白洛何又当了他的“枪手”,送来了这把足以震动朝野的刀。
楚昭紧紧攥着纸条,指尖发白。
洛何,你还是来了。
以你的方式,在你的江湖,助我的天下。
他将账册重新装箱,提起,转身离开御花园。
脚步很稳,很沉。
因为肩上扛着的,不再是一箱账册,而是一个帝王必须做出的抉择。
一个关乎江山,关乎百姓,也关乎……他和那个人之间,未尽的缘分的抉择。
回到御书房,楚昭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将账册锁进暗格,然后铺开宣纸,提笔,却久久未落。
该写什么呢?
圣旨?诏书?还是……杀人的名单?
窗外天色渐亮,晨光穿透窗纸,落在御案上。铜漏滴答,一声声,像是催命的鼓点。
终于,楚昭落笔。
不是圣旨,不是诏书,而是一封信。一封写给三年前那个人,却永远无法寄出的信。
“洛何:
刀已收到,甚利。
江南之灾,朝堂之腐,皆我之过。昔年桥上誓言,未敢忘。然帝王之路,孤寂漫长,非当年所想。
今得君助,如见故人。江湖路远,望自珍重。
若有一日,淤泥尽去,江山清明——
望月桥上,可否再对饮一壶?”
写罢,他看了良久,然后移到烛火上。
火焰吞噬了纸张,吞噬了那些想说却不能说,能写却不能寄的话。
灰烬落在案上,像一场黑色的雪。
楚昭伸手,想要握住些什么,却只握住了一把虚无。
“陛下。”赵德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该上朝了。”
楚昭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无半分波澜。
“更衣。”
他起身,推开御书房的门。
晨光盛大,宫门次第开启。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这一天的朝会,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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